火紅的太陽已沉入地平線之下,留下成片的紅色系雲彩給桃源鄉的天空。
鬼燈看著美麗的晚霞。
「地獄看不到這樣的美景,對吧?」身旁的人這麼道。
「是啊。」在這樣的景色之下,他和白澤也休戰了。
雲彩繽紛,像是用水彩渲染出來的,豔麗的讓人覺得不真實。玫瑰的赤色、櫻花的粉色、柳橙的橘色、桔梗的紫色、旁邊的人烏髮上反射的金色光芒......
總覺得還缺少了什麼顏色。
鬼燈輕輕捏住白澤的下巴將他的頭轉過來,將自己的唇印上對方的。白澤似乎有點受寵若驚,呆了一下才張口回應他。他細細掃過每個角落,舌頭半挑半壓與白澤纏綿,兩人的口都久久沒有閉起,一線晶瑩在接合處垂落。他持續這個溫柔的吻直到兩人都喘不過氣了,才依依不捨地離開白澤的唇。
「你這個惡鬼也會有浪漫的時候嗎?」鬼燈突然這麼溫柔讓白澤有點不習慣,但白澤看起來還是滿高興的。
「講的我像木頭人一樣。」
「......難道不是嗎?」頭上冒出三條線。
鬼燈看著他出神,白澤輕輕咬上他尖細的耳,道:「吶惡鬼,你在想什麼事?」
「......」鬼燈微微側頭,組織著要講的話。白澤細細碎碎地繼續咬著他,等著。
「在想......天空的顏色。」
「哦?」
「像你的臉現在的顏色,很漂亮。」他撫上白澤的臉頰道。
「......什、什麼啦......」白澤不自在地咕噥道,原本就微紅的臉此刻更是像一掐就會滴出血來。鬼燈突然這麼直率讓他有點不知所措。
「果然你喜歡被惡言相向勝過被誇讚嗎?」
「才不是!只是覺得你平常不會說這種話......」
「......我只是突然覺得,現在的景色很美,可是沒多久就會消失了。」
白澤愣了一下,然後笑道:「沒想到你竟然也有這種興致。對啊~夕陽無限好......」
「你又在講什麼?」
「沒什麼。」白澤笑笑:「為什麼突然想到這個?」
「不知道,有感而發吧。」
「呵…...真難得。」白澤望著天邊餘留的最後一抹金光道:「你不覺得就是因為這種美很短暫,所以才顯出它的特別嗎?主要還是少見才會稀奇嘛......像我,每天看就不那麼有感覺了。」
「不......我覺得有些東西是看不膩的。」
「我警告你,絕對不要跟我說金魚草。」白澤立刻說。
「我有一剎那的確是要說金魚草......」
白澤一臉「你看看你」的表情看著他。他指著白澤道:「這個,我也看不膩,雖然看了會很煩。」
「......會煩就不要看嘛!你現在有得看就快看,否則我可不像夕陽今天沒了明天還有明天、後天、大後天......」
「你在說什麼?」
「當你再說不想看到我時我真的會離開喔,真的真的會讓你找不到喔。」
「不可能。」他斷言:「你儘管躲到天涯海角去吧,被我找到時皮給我繃緊點。」
「我是真的真的真的會去到你永遠找不到的地方......」
「沒有那種地方。」
「你錯了。」白澤說這句話時,語氣和他一樣肯定。
*
「......」鬼燈睜開眼。夢裡燦爛的雲霞鮮明的彷彿還在眼前,但他知道那不過是留在腦中的殘像所造成的錯覺,他一個人躺在自己宿舍的床上。夜晚,房裡靜悄悄的,被一片闃黑填滿。
夢境的內容不全然是假的,那是由真實存在的記憶發展出來的夢。白澤確實是有在某次他情緒十分惡劣時拉著他跑去看日落,說桃源鄉可是彼世最負勝名的景點,看一看同樣有名的夕陽美景心情一定會變好。他記得他那個時候只是很認真地告訴白澤,只要給他一頭白豬讓他暴打一頓就可以解決了。
(......討厭的白豬......)一想到那段回憶,他再也睡不著,只是瞪著天花板發呆。
那個時候他還是勉為其難地跟著白澤去了。白澤沒有亂講,那天的落日的確沒有讓人失望。與夢境不同的是,那時沒有發生那麼多對話,他也沒有那麼多想法,更不用說那個溫柔的吻了。他們只是靜靜地看著那片天,直到夜幕降臨。末了,白澤拍拍他,語重心長地說:『不要什麼都老想用暴力解決,好嗎?』
『那是對你。』
『好過分。』白澤嘟著嘴說:『要不是不想讓你去波及到別人,我才不想乖乖讓你欺負,我要是想跑你才追不到我。』
『哼。』他那時很不信邪。
之後的某一天,白澤跑來跟他說:『因為你這惡鬼長期欺負我,所以我決定要去很遠的地方,而且不會回來了。』
『.......啊?』他的聲音低了八度。
『嗯,就這麼說定了,你不要來找我,因為.......因為你找不到我的.......』
『你這傢伙在說什麼.......喂,你......怎麼搞的......』
『我、我說我再也不會回來......真的不回來了......』白澤的聲音帶著鼻音,到最後還哽咽起來。
『你......好好的哭什麼?等一下別人會以為是我把你弄哭的。』
『誰管你啊!你、你以為......我想嗎......』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不要光哭不講,你這樣我還是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我要離開去一個很遠的地方......』
『去哪?』
『......我不知道......反正......我不會回來......』
『別鬧了,到底是去哪裡?』
『反正很遠就對了.......你以後沒人......沒人揍了......』
『我想打人了,現在。』他的額角浮出青筋。
『我......今天晚上可以留在你這嗎?』
『......真拿你沒辦法。』(而且我倒是也沒拒絕過吧?)
又是汗濕枕褥的一夜。
白澤明明看起來已經很痛了,可是卻要他更用力。他沒有照做。
『白豬,你今天的樣子很奇怪。』
『......沒有啊,繼續.......不夠......』
『——白澤,到底怎麼了?你說啊!』他直直望進白澤眼底,白澤垂眸,說:『我......我只是想記得這種感覺......跟你,在一起的感覺......』
『......連對我也不能講嗎?』他的眼色黯了下來。
『不是的!我、我只是......你就姑且相信我的話吧......』
看見白澤臉上的掙扎,他嘆口氣道:『好,不勉強你,我就當作你只是去了某個很遠的地方......』
『......』
他抹掉白澤的淚,低聲說:『真受不了你......別哭了好嗎?你存心讓我心疼就對了?』
『......你很討厭欸!幹嘛、幹嘛講這種話啦......嗚…...』哭得更大聲。
『好好好對不起......』他緊緊抱著白澤安撫道。
後來,白澤累的睡著了,他替他清理完後卻發現自己失眠了。他實在不懂為什麼今天白澤會有這種舉動。去很遠的地方?他才不相信這個說法。白澤到底什麼意思?
他摟著白澤遲遲沒有闔眼,不知過了多久才模模糊糊睡著。
大概是快天亮的時候,他感到身邊一空而驚醒。白澤坐了起來。
『......怎麼了?』
『我要走了。』白澤低聲道:『鬼燈,你看著我。』
『......』
——白澤的瞳仁,平常是金色的嗎?
如黃玉般澄徹,流金般燦爛。那是令人為之震懾的美,他的視線無法轉開。
『那樣的事對你我實在是很難說出來,所以請原諒我吧,抱歉。』白澤的笑很溫柔,但那就是令人無法拒絕的原因,他呆呆地說:『沒關係。』
『謝謝你,鬼燈。』然後白澤斂著一雙美眸,道:『我是要離開了,我會帶走我所有的一切,可是......對我來說,你太特別了,特別到讓我忍不住想自私這最後一次......手張開好嗎?』
他依言。白澤取下左手上慣戴的赤色珠串放在他的掌心,然後雙手連同珠鍊一起握住他的手:『這個送給你,請不要弄丟。雖然我知道我一定得離開的......但我還是想證明我至少存在在這裡過,哪怕只有一個人知道......』
接著白澤又取下右耳的中國結,摩挲著上頭繫著的古銅錢:『自從戴上去後我從沒拿下來過,這還是頭一遭。我總有個感覺這東西會跟著我一輩子,看來真是這麼一回事呢。』白澤同樣將它交給他,續道:『只要留著就好,手鍊你要怎麼樣都可以;但這個你不要給我也戴在耳朵上,我不要你身上有傷口,就算是耳洞也不行,知道嗎?』他一樣呆滯地點點頭。
『這些東西跟著我這麼久了,它們都帶著我的氣——也許應該說,我的意念會附在它們之上,它們會保你平安,不受瘴氣邪穢的侵犯。』然後白澤沉默了半晌,才開口說:『那,大概就這樣了,我應該沒有什麼需要多講了。』
『......』
白澤傾身含住他的唇,輕柔地吮咬著,恍若所有的千言萬語就這樣濃縮在這一個吻中。不似他們平常那彷彿烈火似的吻,而是淺淺的,但卻包含著更多情緒的吻;不是濃情蜜意,更多的是沉重的不捨與不可言喻的依戀。
白澤緊緊抱了他一下,輕聲說:『好了鬼燈,我真的該走了......你繼續睡吧。』他躺下,白澤替他蓋上被子。『雖然好像快天亮了,但還是祝你有個好夢哦。你可以閉眼了......』
當他的世界被黑暗覆蓋之後,白澤在他耳邊說:『那,我走了。鬼燈,再見,我很喜歡你,真的......真的很喜歡......我愛你。』
然後是極輕的腳步聲與衣料摩擦的窸簌聲,之後再也沒別的聲響了。
之後,鬼燈的確沒再看到白澤。到眾合地獄視察時也沒在花街見到那張輕浮的臉。
白澤......真的離開了?
有一次,他向阿香打聽有沒有遇到白澤,結果阿香只是微微歪著頭道:『白......澤?我不認識有叫白澤的人呢......請鬼燈大人問問別人吧,需要我也幫忙問看看嗎?』
他的身體一震,他看得出來阿香不是裝的,而且阿香並不會向他開無聊的玩笑。他半晌才說:『......沒關係,不用了。我要找的人還是自己找吧,謝謝妳。』
連續問了很多人,竟都是相同的結果。閻魔大王、小白、柿助、琉璃男、檎、妲己、真紀、美紀、牛頭、馬面......等等,都說不認識也沒聽過白澤這個人。他不得不承認,白澤對他以外的人來說,就像是不曾存在過一樣。
他抽空到了桃源鄉。當他來到「極樂滿月」時,連他這個以冷徹(面癱)聞名的鬼神都不禁微微瞪大了眼——「玉兔漢方 極樂滿月」早已不復存,如今這裡只是一塊荒蕪的空地。有一些白花夾雜在綠草之間,不時可以看到粉蝶穿梭,完全不像有建築物存在過的痕跡。
鬼燈又到附近兜了一圈,確定沒有弄錯昔日極樂滿月的位置,然後還發現了一件事——桃太郎自己開了一間藥局,而且是以桃太郎自己開發的商標在經營。
『咦,是鬼燈大人啊,需要什麼嗎?』
『不......只是順道過來而已......桃太郎先生,你知道白澤是誰嗎?』
『噢,我有聽小白他們說您在找這個人。』桃太郎有點抱歉地道:『可是我也沒見過叫白澤的人耶。』
『......真的?一點印象都沒有?』身為徒弟連自己的師傅都已忘的一乾二淨了?
桃太郎認真地想了一會兒,搖搖頭肯定地答道:『真的不知道這個叫白澤的人。鬼燈大人為什麼要找這個人呢?』
『沒什麼,只是純粹打聽一下。』他神色黯了下來,道:『我等下還有事,先走了。』
他離開桃太郎的藥局後,來到原極樂滿月前的那片桃花林。
永遠的春天,四季都是如此美麗。
他站在飄著花瓣的桃林中不知發了多久的呆,久到覺得滿眼的粉紅開始刺眼、甜美的香氣開始刺鼻。
——你每天都一直看著同樣的景色,還會覺得美嗎?不會覺得膩嗎?
四季如春,那是不是也代表這裡只有春天而失去了其他季節?夏有螢火與星子相輝映,楓葉以熾烈的紅點亮蕭索的秋色,冬梅的暗香化解了刺骨寒意。沒有了這些,還能突顯出春的美好嗎?
不過,這些對於現在的他來說也許已經沒有太大的差別了。
因為他知道,他最美麗的風景已經消失了。
落英繽紛,花如雨下。望桃花想桃花眼,拂春風思春風面。
美景依舊,故人不再。
『蠢豬......你以為你那種爛故事能讓我相信嗎?』他捏住空中一片落下的桃瓣,柔嫩的花瓣被擰出了汁水。
一個神祇的殞落是怎麼一回事?
什麼都沒留下,包括人們的記憶也一點不剩的隨之消失?
他知道答案是否定的。有些帶來災惡的邪神消亡後,他們這些彼世的住民依然記得那些神祇的過往。畢竟邪神也是神祇,只是那些神祇很多都是終究受不了自身只會帶來災惡而選擇自我毀滅。神格崩潰,有形的軀體也一併消散,但保留在他人心裡的記憶不會被影響才對。
他此刻才明白,白澤說要把自己的一切都帶走是什麼意思。大家對白澤的失憶,是被操縱的。而且,這麼做的就是白澤本人。
鬼燈是唯一沒被施予遺忘的人。
白澤的手腕一定比鬼燈細一點,因為那血色珠串戴在鬼燈左手上與他的皮膚完全貼合,平時不至於覺得緊,但此刻他卻感到那些珠子似乎變得好沉重,勒的他手腕生疼。
『白澤......你這個神經病死王八淫獸色魔大笨蛋白痴......!』
繫在中國結的銅錢不時被風吹得與愛用武器上的鐵釘碰撞。代表祥瑞的中國結繫在被詛咒的武器上,碰撞出的聲音卻異常輕脆。
『叮叮......』
他是知道白澤的用意的。
『叮......叮......』
—因為人家不想看到有可愛的妹子為了我而難過嘛—
他曉得如果白澤還在的話一定會這麼說,然後配上一張欠扁的輕浮笑臉。
—那你有想到我嗎......?讓我一個人獨自承受這份記憶.......!
所以,白澤才說要自私最後一回。
......可是,就算白澤讓他作選擇,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放棄遺忘吧,所以白澤只是替他作了他不曾說出口的決定而已。
*
鬼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已近凌晨睡意卻拒絕降臨。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都疲憊不堪。
他想到了他去向旁人打聽白澤下落的原因。
只因為一個奇怪的夢。
也是黃昏,比桃源鄉的夕景更美麗。更壯闊的雲彩、更鮮豔更飽和的色彩。血紅的太陽餘光燒灼了視野可及的整片天空。
不管是抬頭仰望還是極盡目力遠眺,都會發現自己在這一片穹頂之下有多渺小。
......小?
他低頭,自己小小的腳穿著小小的黑鞋,手也小小的,白白嫩嫩而不是因為做事而長著薄繭的手。
他發覺自己變成了孩童的模樣。
他茫然地四處望,看到了一個人。那人背對著他,面朝遠方地平線射來的金光,那人成了一抹剪影,影子拖的好長好長,影子尖端與他近的只要他踏出一步就能踩到。一陣晚風吹過,腳下的大片草原泛起了一波波的浪。草原本應是綠色的,只是在黃昏的光芒下呈現出紺色。
那人的墨髮也被風微微揚起,衣帶與華麗頭飾上的長紗也凌空飄舞。鬼燈踩著他的影子來到他身邊,然後抓住那中國華服寬大袍袖的一角。
『白澤。』
『是你啊。』白澤低下頭,見到來者時嘴角揚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
『你在這裡做什麼?』
『沒做什麼......不,應該算是在等人吧。』
『等誰?』
白澤拍拍他的頭:『等你。』
他撥掉那隻手。『我怎麼會變成這樣?』
『哈哈,你在我眼中永遠都只是個小孩呀。』白澤的笑聲在空曠的草原中顯得格外清脆,笑瞇瞇地拉著他在柔軟的草地上坐下。他不高興地扁扁嘴:『您只會倚老賣老,羨慕別人年紀輕就說。』
『唉呀~雖然外表是個可愛的孩子但嘴巴一樣不饒人呢。』
他擋住白澤伸過來想戳他臉頰的手指,問:『這裡是哪裡?』
『奇怪,你怎麼連在夢裡都會注意這麼多......』
『什麼?』
『先別管這個,你不覺得這裡很漂亮嗎?』白澤的視線變得遙遠,最後目光停留在那越來越淡的金光上。天空大朵大朵的浮雲不停地從他們頭上飄過,每朵映照出來的色彩都不同,因此天空沒有哪個時候看起來是固定不變的。他想了想,老實道:『可是我覺得這好像假的。這個太......』
『太完美?』白澤替他接話道。他點點頭。
『呵…...你說得對。』白澤說完這句話後便陷入沉默若有所思,一會兒才開口:『你知道嗎?中國古代有一首詩提到了黃昏:「向晚意不適,驅車登古原,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這首詩的內容是在講這個詩人某天傍晚心情不太好,便到了一個高地上去賞景散心。晚霞很漂亮,但這種美景在不久太陽下山之後也會隨之消失......這就是那個詩人所感嘆的。』
『......所以,你想表示什麼?』有種不太好的感覺,打從他出現在這個美麗的黃昏世界就一直縈繞在心頭。不管是過於鮮豔的彩霞還是白澤始終噙著的淡笑,都讓他覺得不舒坦。
『我想說的嘛......就是相見恨晚吧。』
在與白澤談話之間,一輪金烏又往下沒入一半以上,現在只能看到最後一點橘紅還在地平線之上。
『你什麼意思?』
『我覺得可惜啊,鬼燈。』白澤垂著眸,笑意變得縹緲。『雖然我在你真正這個時候就已遇見你......』白澤一彈指,他變回成人的模樣。『但我還是覺得晚——至少對我來說已經很晚了。你看,你沒多久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就算我跟你比起來連說我是個小孩還嫌太大,但我在地獄裡和其他大部分的鬼來比年資也不小哦。』
『是也沒錯啦......但我的意思是直到真正認識你之後,我才能體會到「時光荏苒」這個詞的意義......我活得太久了,我對時間沒什麼感覺......人、事、物在我眼皮子底下也不過就只是短短的曇花一現而已,都是不長久的存在,所以啊......我漸漸忘了什麼叫「期待」,因為不管是什麼到最後都會離我而去。你知道嗎?我對冷眼旁觀感到厭倦,可我無可奈何。你懂那種感覺嗎?我......我好無力......就算有鳳凰和麒麟他們,但他們跟我不一樣。他們.....他們太......他們作為神祇的確很有神祇的樣子,哪像我。』白澤的笑轉為自嘲。『我就是這點跟他們差太多,才會就算有了這兩個舊識卻還覺得寂......』
然後白澤突然噤了聲。
他嘆氣,伸手環住白澤相對他纖細的肩膀,道:『你老人家都已經跟我講這麼一大串有的沒的了,為什麼還怕在我面前承認寂寞?』
他一直認為白澤薄情,但事實上正好相反。白澤就是太多情,才會表現得這麼輕浮,因為不想太認真、不想因為失去而痛苦,久而久之這種習性便改不了了。
『......我沒你想像的脆弱,請不要同情我,就當我發牢騷碎碎唸好了。』就算這樣說,但白澤沒有掙開他。
『誰想同情你了,你未免想得太美。』
『——說得也是。』
已經完全看不見太陽了,天空的另一邊染上了淡淡的紫羅蘭色。
『你看,太陽下山了。』
『怎樣?』
『總之呀......我想告訴你,你讓我重新找回期待的感覺。』白澤露出一個清澈的笑:『期待閻魔殿的訂單,期待你親自來取貨,在花街期待你來視察......』
『你知道你這樣講話很噁心嗎?』
『你真的很沒情調欸死面癱,難道你不會感動嗎?至少也裝一下......』
『我只是比較誠實而已。』
『......好吧。』白澤換了口氣道:『反正,我只是把我想講的說出來;吶,你想知道這是哪裡嗎?』
『我很早就問過你了。』他隱約察覺到額上的青筋好像浮出來了。
『這是......我的黃昏呦。』
『你的......黃昏?』他不解。
『嗯,我等等要走了。在完全天黑之後。』
『什麼意思?』
『以後,你再也不會來到這個地方了。』
『你......你那種答案有說跟沒說一樣,這裡到底是哪裡?你回答我!』
『啊啊......天色暗得真快。』
『——白澤,你是怎麼一回事?』
就是因為週遭變暗了,他才發現白澤整個人散發著微微螢光,而且變得有些透明。他抓著白澤緊盯問道:『你到底怎麼了?!』
白澤沒回答,就只是以與他相反的溫和笑臉看著他道:『鬼燈抱我。』
『......』他還能說什麼?
他照做之後白澤也回抱他,滿足地含糊道:『活這麼久幸好是沒白活了......能遇見你,我算是不辜負我自己身為祥瑞的象徵了。和你的緣分,是我最大的幸運。』
『你又在說什麼奇怪的話了?』
『呵…...沒什麼。再見囉,鬼燈。』
然後,僅僅在短暫的一瞬間,白澤的身體化作無數光點往四處飛散,再也找不著。
只有懷裡殘留的餘溫證明了剛才白澤確實在這裡。
『......』
他兀自看著眼前快速被黑暗吞蝕的世界發呆。
鬼燈並不曉得在現實世界中白澤就握著他的手躺在他身邊,然後如鬼燈在白澤的精神世界中所見,白澤就這樣,永遠消失了。
*
白澤那天離開鬼燈後回到天國。
「白澤大人,您昨夜是不是又沒回來了?」
面對有些無奈的店員兼學徒,白澤報以一個無所謂的笑說:「唉呀~又不是第一次了。」然後語調一轉:「話說我覺得桃子君最近進步很多,能獨自處理的訂單增加了,我放你幾天假作獎勵怎麼樣?」
「誒真的嗎?」
「嗯嗯,你不是也很久沒跟你那三個動物夥伴出去玩了嗎?店裡暫時少個人還不打緊,你就開開心心出去放鬆幾天吧。」
「那、那就這樣說定囉!謝謝白澤大人。」
隔天桃太郎離開極樂滿月後他就開始處理所有事情:把店裡的所有東西移到他之前買下的另一間店面,掛上寫著「近期開張」的招牌;回來極樂滿月,開始施行一個龐大的法術,要抹掉記憶的人太多,他不吃不喝過了三天三夜才完成;最後,他用所剩不多的力氣將極樂滿月夷為平地。
『……好像,全部都處理完了呢……』別無他人的這裡,他喃喃自語。
建築物消失了,但一些他種植的藥用植物他並沒有一併清除。他看到了正值花期的白色芍藥。
『……將離嗎……』
*
「明明是新人上任的日子,大王您這樣愁眉苦臉的會讓新任輔佐官覺得不舒服吧?」阿香小聲地對閻魔大王說。
「啊啊本王又露出那種表情了嗎?真是抱歉。」閻魔大王苦笑。「可是……說實話的,妳能忘的了鬼燈君嗎?」
「……那怎麼可能,我們是也算一起長大的啊。」阿香秀美的眉蹙了起來,表情晦暗。「我今天正打算去鬼燈大人的墓呢……去告訴他今天接班人上任。」
「唉……早知道本王之前就該盯著他多休息,不要讓他老是當個工作狂……怎麼會突然身體變的這麼差然後就……咳,我幫鬼燈君取名,看著他成長,然後提拔他……鬼燈君已經像我的孩子了啊。」
「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啊……閻魔大王要振作才行,地獄需要您精準公正的審判才能正常運作呢。」(不然要是被鬼燈知道了這副喪氣樣一定會很生氣吧……)阿香並沒有把心裡的話說出來。
「——說得對,本王不能老是這個樣子,謝謝妳的鼓勵。」閻魔大王頓了頓又說:「今天下班後請讓本王也一起去天國一趟吧。」
來到位在天國的桃源鄉,閻魔大王與阿香一同來到鬼燈的墓地。
遍地的酸漿正值果期,像一顆顆紅色的燈籠。
「啊……這樣下去養分會被搶……」閻魔大王注意到一株長在墳墓正前方的酸漿被一另一株植物貼著生長,於時蹲下小心地刨開土想把那一株植物拔除。但是……
「大王,我看算了吧,看這樣子根都糾在一起了,若是拔了這株酸漿的根也會受傷的。」阿香細看後說:「這個……是芍藥吧?還是幼苗呢。」
「芍藥?」
「對啊,您看——」在一個個小燈籠之間,其實還夾雜著一些白花。其實花朵並不小,只是閻魔大王沒注意到罷了。
「我想就由著它們長吧,芍藥花很美呢,還是藥材喔。」
「咦?是嗎?」
「可以治很多婦女的病症呢,還有暈眩、痛風什麼的也行。」
「阿香在這方面也有研究啊。」
「……」
「怎麼了嗎?」
「我並沒有研究過這方面的知識……」
(奇怪,鬼燈也沒講過……我怎麼知道的?是誰告訴我的?)
雪白芍藥與艷紅的酸漿果實兀自在微微風中搖曳著。
Fine
後記:
好像是BE耶(跪
這篇有點倉促啊......眼睛雪亮一點的人大概看的出來OAO也許未來遙遠的某一天我會再潤稿也說不定(遙遙無期的意思)
好吧連我虐點很高的人都被自己這篇虐到(到底是在說什麼啦
噢補充一下,''將離''是芍藥的別名之一,用典是來自於<詩經>。我很喜歡<詩經>雖然有些根本看不懂
也許之後會放相關的資料文,前提是考試比較少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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