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毘沙門大人......」他輕聲說。

    「兆麻嗎......?」虛弱的聲音問道。「別過來,會被感染的......」他半捲湘簾,跪在簾外往裡頭看:「是。您有好一點嗎?」

    「謝謝你願意來看我,果然還是兆麻呢......」毘沙門笑笑。

    「......」他低頭,放在腿上的手握成了拳,毘沙門見狀溫柔地問:「怎麼了?」

    「詢麻被殺了。」

    「唉…...是詢麻啊。」過了一會兒,毘沙門才幽幽嘆了一口氣這麼說。「我感覺到有名字消失了,居然是詢麻。」

    「對不起!是我沒能保護好詢麻!」他俯首沉痛道。

    「咳咳......我相信那不是兆麻的錯。」毘沙門咳嗽,雪白的床褥又濺上新的猩紅。他連忙說:「您還是多休息吧,毘沙門大人。」

    「是我的錯啊......咳咳咳。」毘沙門垂著美眸,說:「我無原無故生病,才會沒辦法保護自己的神器。你們沒個人都是我發現的、我取名的,就像我的孩子一樣,我卻......」

    「不是的!」他搖搖頭:「您身體的不適,就是我們神器的責任,請您不要太難過,不然病情會加重的。」

    「兆麻,謝謝你總是來看我。」

    「......這是應該的。」他乏力地說:「那麼兆麻先行退下,不打擾您休息了。」

    「兆麻......」慢慢放下的簾子遮住了毘沙門擔心的眼神,檔住了那極細微的低語。

 

    兆麻出了毘沙門的寢室後,頹喪地靠在牆壁上,緊握的拳無法克制地使力,指甲幾乎要陷進手心之中。

    怎麼做才是正確的?!

    最後,他還是膽小地沒有將真相說出來,他只是一個新人,一只無用的釘子,被道司說刺穿主人身體的不祥神器。他什麼都不敢做,不敢輕舉妄動。

    神器們起內訌,無疑只會使神明更加衰弱;神器的死,更是如同將神明軀體的一部分剜下來一樣。而現在神器們彼此互相猜忌,結黨分派,甚至開始互相使用境界線攻擊對方,病中的毘沙門並不完全知情;另外,由於毘沙門臥病在床,妖怪便更加猖獗,現世出現動盪,引起更多的時化,招來更多的妖怪,成為一種惡性循環。

 

    ——真的只要是道司就不會出錯嗎?詢麻被誤殺了,能做的袚禊也做了......到底是為什麼麻之一族會貶低了主人?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幫助主人?

    誰才是指引正確道路的指標......

 

    「兆麻!你在這裡做什麼?」

    一個聲音猛然將他從自己的思緒中拉回現實。是另一個神器,鬍鬚花白,看起來已有一番年紀。

    「啊,我、我嗎?我剛剛去看毘沙門大人......」

    「我說兆麻啊,你也快點決定加入哪一個陣營吧。」那個神器道:「我知道你也成為神器一段時間了,但和我們比起來還是算半個新人。我勸你趕快加入我們,免得到時候被欺負。」

    「這個......謝謝前輩的照顧。」他慢慢地說:「可是——我想我還是得婉拒前輩的好意了。」

    「你說什麼?!」那個神器一副很吃驚的樣子,不是怒意,只是純粹覺得奇怪。「現在人心惶惶,有人對你釋出善意居然不接受呀?我是看你好像很老實的樣子,可能會被欺負,所以才來問你的,你是真的不來嗎?」

    「是。」他堅定地答道:「我覺得我們不應該分檔派的,這樣只會增加毘沙門大人身體的負擔。這種時候更應該要團結一心才能使毘沙門大人趕快恢復啊!」

    「唉呀......果然是年輕人吶。」那個神器嘆息道:「我給你一個忠告,要不要接受就看你自己。像這種話還是不要亂講的好,看看詢麻那孩子......反正,你是無意加入我們了,我也只能勸你小心一點。支持道司的那些......」

    「臭老頭!你又在那邊嚼舌根了對不對?!」一個女聲尖銳地說。

    他和那個神器同時回首,走廊的轉角後方走出了另一個神器。他認出那好像是時常跟在道司身旁的神器,不常發言,但應該是道司的左右手。

    「妳、妳偷聽別人講話?!要不要臉呀妳?」

    「我才沒有。」那女子神器道:「我只知道我聽到有人要說道司大人的壞話。」

    「什麼壞話?我什麼都還沒說......」

    「你剛剛說了『還沒』吧?所以你是打算要說囉?看我等等就和道司大人說去!」女神器咄咄逼人地說道,他忍不住出來打圓場:「兩位先冷靜一下......」

    「我記得......你就是那個兆麻吧?」女神器將矛頭指向他說:「這裡沒有你說話的份。你就是道司大人說的那支釘子吧,沒有用就算了,還是刺入主人身體的不祥神器。吶我說,是不是就是你的不祥才會造就現在這種局面啊?」

    「喂喂,妳這種話也太過份了!」老者神器臉上的慍色越來越明顯。

    「可是連道司大人都說......」

    「道司大人、道司大人,妳就只知道道司大人。別忘了我們的主人是毘沙門天!既然主人都留下他了,那主人自有需要他的地方!」然後老者神器轉過來對他說:「年輕人——兆麻,你也說句話呀!她可是在侮辱你呢!怎麼反而是你悶不吭聲的?」

    「前輩......算了吧,我不介意。」他垂著眼說:「況且......說不定道司大人是對的呢......?」

    「哈哈,糟老頭你看,他自己也承認了呀。」那女神器瞬間得意起來。「不過兆麻你呀,你也太懦弱了,這樣是沒辦法成為優秀神器的哦。」

    「我......」

    「你?你怎樣?你不是說你不介意?」女神器嘲諷地笑道:「看啊,你也不必為這種懦夫講話了,白費口舌而已。」

    「......」那老者神器無話可說,咋嘴一聲憤憤不平拂袖而去,也沒再理會他。

    「唉唉~兆麻呀兆麻,真不曉得主人留你做什麼。」那女神器居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輕浮地看著他說:「難道是看你長得俊俏嗎?可我看來也覺得還好呢......」

    他終於忍無可忍地打掉她的手:「前輩講話就講話,別動手動腳的。」

    「哼,你也會有生氣的時候呀~」她說:「要不要加入我們這邊?雖然道司大人好像不是很喜歡你,但大姐我還是可以為你美言幾句啦——」

    「不用了,謝謝前輩的好意。」

    「你敢拒絕我?」她的臉垮了下來,然後越漲越紅,憋了半晌最後柳眉倒豎尖聲道:「我給你後路走,你還不給我面子?!你太囂張了!!」

    正當他欲開口辯駁時,她突然臉色一變,低低地說:「我不明白。」他不明所以。她似乎變了。她面無表情繼續道:「為什麼那麼多人願意替你說話?憑什麼人緣這麼好......?」

    「我、我才沒......」

    「到底是為什麼呢?」她伸出雙手捧住他的臉,直直地盯著他看。

    他莫名感到懼意。

    「主人留著你這廢物,詢麻那丫頭也不知道哪來的耐心教一個廢材......剛才那個糟老頭也在幫你說話。」她用拇指摩娑著他的臉頰。「好過份......為什麼你什麼都不用做就有那麼多人向著你?我敢說你一定連所有神器的名字都還沒全部記完吧?你知道我的名字叫什麼嗎?」

    「......」

    「你看,答不出來吧?你一定也不曉得剛才替你說話的那位的名字。」她手上的力氣增加了,他卻羞愧地無法動手去撥掉她。

    「我明明那麼努力的......為什麼主人不再多看我一眼?」她的聲音開始發抖,然後不再說話,像在等著他回答,他只好說:「這......前輩妳也知道,主人的神器這麼多,當然也不是每一種都會被用上,但、我覺得,既然已經被收為神器,總會有派上用場的一天,對吧?」

    「那一天要等到什麼時候?!你告訴我啊!」她幾乎是大叫著說出這句話。「我明明已經算是資深神器了,可是我到現在被主人用上的次數兩隻手數的出來!這種委屈......你、你這個新人不會懂的!!」

    「前、前輩......」

    「我......得不到主人的青睞,我就改跟著道司大人,努力幫著道司大人處理神器的大小事務......我很努力。」

    「嗶唧。」突然有一個小小的、細微的聲音,像是什麼東西裂開來的感覺。

    「我、很、努、力。」她怪腔怪調地說。

    「前輩......?」

    「為什麼、我的努力、不被、肯定、呢?」她手上的力道一直增加,他害怕地使勁將她的手扯下來。

    ——然後他驚恐地發現,她原本白皙的手背上睜開了一只小小的眼睛。

    那是妖的眼睛。

    「前輩妳醒醒!再這樣下去前輩會......」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她只是呆滯地一直重複著那三個字,一直朝他逼近。他一步步後退:「前輩妳不能變成妖怪!道司大人還需要妳幫她的忙!前輩!!」

    「道司大人、也很奇怪、我、是她的、得力助手、不、是嗎?為什麼她、不幫我、和主人說幾句話、我也許就能、得到、主人的注意了!」她原本的聲音越來越扭曲,皮膚裂開的嗶嗶啵啵聲也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多的眼睛出現在她身上。

    不行了......她一定會墮落成妖......!

    「誰、誰可以過來!有人變成妖怪了!!」他高聲叫道。

    「你、給我住口!!你說、哪裡有妖怪!!」她伸出雙手,手指如同野獸一樣扭曲成爪狀,抓向他的脖子——

    「一線!!」一道閃爍著青色光芒的薄膜阻擋在兩人之間,她的手一觸碰到那看似極薄且脆弱的光壁馬上彈了回去。

    「咕嗚......」

    「咦......!」他不可致信地看著自己的手。成功了!他會使用境界線了!!

    「你竟敢、對自己的夥伴、使用境界線、居然、想攻擊、我!」

    「發生什麼事了?」有其他的神器聞聲過來,在看到那成魔的神器時莫不露出錯愕的表情。

    「天啊......有人成妖了!」

    「快去叫道司大人!」

    「快點把她圍起來!!」有一個神器這麼說,另外一兩個人也靠過來一起使出境界線,將她困在境界中。

    「居然有人變成妖怪了......!」

    「好可怕......」

    聚集過來的神器越來越多,不安的氣氛逐漸瀰漫開來。

    「不要看我!我、不是......我不是妖怪!!」她被困在窄小的境界中,放聲尖叫:「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呀啊啊啊啊——!!」

   「怎麼了?」道司被叫來了,在看到她的瞬間表情凝固在臉上。

    「道司大人、請救救我!這些東西、它們、莫名其妙、出現在我身上!好噁心!」她開始用手去抓那些骨錄錄轉動的眼球,但是眼球並沒有因此消失。她不死心地死命想把那些眼球抓下來,可惜皆為徒勞。她口裡呢喃著只有她自己才聽得懂的隻字片語,原本盤在頭上的美麗髮髻也散亂了,摸樣狼狽不堪;她的皮膚被自己抓得皮開肉綻,鮮血混合著眼淚從她的臉龐不停滴落。有些神器看了開始乾嘔。

    「她......她沒救了。」道司眉頭深鎖,下了這樣的命令:「現在立刻進行祓禊!能幫忙的留下來,她會變成妖怪,情況可能會很危險,年紀小的人趕快到其他地方,不要留在這裡!」

    「是!!」

    「......兆麻,我很高興你會使用境界了,但你是剛學會的,對吧?」道司轉過頭這麼對他說:「你先退下吧,進行祓禊沒有一定的經驗是不行的,可能會被妖怪反噬。」

    一股不安的情緒閃過他的心頭。

    「......」

    ——雖然現在還沒建立起「獄」,但如果現在解除困住那妖化神器的其中一面「牆」,那她會不會瞬間衝破困住她的境界呢?

    「還猶豫什麼?道司我在這裡呢。」道司臉上出現了一絲不悅。

    「......是。」

    「那麼,準備換手——一、二、三!」

    他撤除他的境界,道司取代了他原本的位置——

    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咕唔......呀啊啊!!咿呀——!!」她在那極短的瞬間衝破空隙,其他兩位神器的境界線應聲崩毀。道司的額上被刮出一道長長的傷口,血流下道司已有些許皺紋的臉頰。前幾天才因為神器們內鬥受過傷,現在又破相了。

    「可惡......!」道司咋舌,立刻喊道:「其他人動作快!得快點困住她才行!!沒能力保護自己的人快找地方躲起來!!」

    「咿......!」「啊啊......她衝過來了!!」「走開呀——!!」「嗚…...」

    現場一片混亂,妖化的神器、不,應該直接說妖怪了——它開始對在場的所有人展開無差別攻擊。

   「嗚哇啊!我、我流血了!」「好可怕......!咿......!!奇怪,我的手......被碰到的地方......」「你你你!別過來!!不要靠近我!!」「啊啊啊啊——有人被感染了!!」

    「什麼......恙擴散開來了?!」現在就連在嘗試追補妖怪的道司都表現出驚懼的表情。妖怪跌跌撞撞地到處亂竄,後來竄進了室內。

    「是、是的!」

    「怎麼辦?!被感染的人越來越多了!!」

    許多神器亂了陣腳,開始放棄使用境界而改為逃跑,不聽道司指揮的人數持續增加中。

    他在慌亂之中想到了毘沙門天。

    ——為什麼妖怪要往不適合自己持續變大的身體的室內跑呢?

    ——難道她指望毘沙門天救她?

    「嗚…...大哥哥......」一個小女孩抓住他的衣角。是一個比他更新、在毘沙門天病倒前收的新神器。「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大家......大家變得好可怕......剛才、剛才有人要抓我!」

    「妳還不會境界線對不對?」他問。見她點點頭,他說:「那妳跟著我好了,我會保護妳。」

    「謝謝大哥哥!」

    他牽著小女孩離開房屋,邊閃開已經妖化的神器,邊看還有沒有無法保護自己的人。在快要來到毘沙門住處的外圍時,他們身後傳出了從剛才以來最大的聲響,然後緊接著是更多的尖叫聲。

    「怎、怎麼了?!」小女孩叫道:「大哥哥你看!那裡有一隻超級大的妖怪!」

    「糟糕了......!」他回頭,看見如同小女孩所說,有一隻妖怪大到撐壞了建築,應該就是最早成妖的那個神器所致。

    「不好了!!毘沙門大人被吃掉了!!」在後方不斷有人這麼叫道。

    「大哥哥你有聽到嗎,有人說姐姐大人......被吃掉了?!」小女孩的聲音顫抖著問他。他安撫地抱住她說:「一定是他們看錯了,主人她可是最厲害的武神呦,她不會有事的。」淚水在小女孩的大眼裡打轉。「萬一是真的怎麼辦......?很多人都說,姐姐她在生病......」

    「......是啊。」他咬咬牙,認真地看著那雙寫滿恐懼的眼:「大哥哥現在去幫姐姐,妳說好不好?」

    「那、那我......」小女孩出現了剎那的猶疑,但卻又馬上說:「好!大哥哥快去幫忙姐姐吧!把姐姐大人救出來!」

    「妳很勇敢哦!」他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那妳自己一定要小心,妳能找到其他人幫妳嗎?」

    她四處望了望,遲疑地點頭。「好,那妳一定不能被妖怪抓到哦!」

    「嗯!大哥哥加油!」

    「那待會兒見!」他拍拍那嬌小的肩,然後轉身往那巨大妖怪的方向跑去。

    ——毘沙門大人被吃掉了!其他人怎麼會讓這種事發生呢!

    他的內心不斷冒出這種想法,但他甩甩頭,把這負面的念頭趕走。如果埋怨其他人,會對主人造成影響的。

    「呀啊!!」

    「!」一個高亢尖銳的童音使得他停下腳步,他猛然回首——

    「一線!!」/「大......哥哥......」

    太遲了,在他使用境界將小女孩與另一個半妖化的神器隔開之前,小女孩已有半邊的身體被妖含進扭曲的嘴裡,恙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包覆小女孩。

    「大哥哥......一定、要救出姐姐......」小女孩向他露出一個可愛卻哀傷的微笑。他朝她跑過去大叫著:「妳再撐一下!我把妳拉出來!!」

    「不用了、已經來不......」

    他崩潰地大喊:「不要!!」

    她的頭也進了妖怪的嘴巴,脖子被咬斷時發出了一個悶悶的喀啦聲。

    那個剛才還在跟他講話的小女孩,就這樣在他眼前活生生被吞下肚。

    「咕......」那個吃了她的妖怪緩慢地吞著還垂在大嘴外的一隻小手,地上落著一隻小小的草鞋。

    他啞然看著那只妖,那妖轉動著大大的、無神的眼,將視線轉到他身上。

    「大哥哥、聞起來、好香。」詭異的聲音隱約夾雜著一股稚嫩的童音如是說。「哥哥、我、肚子、餓了。好餓、可以、吃掉哥哥嗎?」

    「......對不起了。」他喃喃自語,伸出一隻手將中指與食指併攏。「大哥哥對不起妳。再見了......」

    「一線!!」

    「咕嗚......!嗚嗚......」

    他不忍去看那被劈的妖怪,回身往被吞噬的毘沙門天的方向跑去。

To be continued...

 

 

我覺得兆麻長得滿帥的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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