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校園中離馬路最遠、位於最隱密位置的建築物是音樂大樓，我們非音樂班的學生都稱呼那裡是音樂班的巢穴。很多普通班的學生羨慕他們有琴房可以使用，那裡面的可都是三角大鋼琴啊！其實我們也不是不能去彈，只是要揀音樂班學生沒有上個別課的時間就是了，而且只有午休時間才開放一般學生使用。
我一開始並不知道，是偶然聽到班上一個熱音社的同學說的。於是隔天中午我就開心地抱著我的樂譜一個人前往音樂大樓。
2.
音樂大樓是很老舊的建築了，可能是因為把錢用在買大型樂器與室內的隔音裝修了吧，儘管大樓的外觀十分破舊，學校也沒有要整修的意思，只有某次大樓外的瓷磚剝落，被學生抗議太危險，學校才稍微請人檢查了下還有沒有其他地方有問題，在有裂痕的瓷磚做補強——於是音樂大樓看上去更醜了，暗土黃色的壁面多了好幾塊灰色水泥的補丁，有的地方還漆了點防水漆。要不是牆面上大大地用隸書寫著「音樂大樓」四個字，單看這外觀恐怕很難讓人猜到這裡是音樂班的教室。
3.
我們普通班的學生上音樂課也是到音樂大樓上，不過僅限於一樓。上樓的樓梯口有鏤空的鐵捲門，非上課時間都是放下來的。那鐵捲門也是很破爛了，放學的時候我們在別棟樓都能聽到那吱吱嘎嘎的尖銳金屬摩擦聲，早一點到學校的還能聽到它捲上去的聲音。
鐵捲門不知道是不是有問題還是本來就長那樣，它就算在打開的時候也沒有完整地收上去，而是露出一點底部懸在那裡。我經過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怕它會突然掉下來。
4.
琴房在二樓，三樓是音樂班的教室，一個年級只有一個班級，所以三樓平常有真正在使用的只有三間教室，其他空間幹什麼用就不清楚了。
二樓的樓梯口擺著一張跟這棟大樓很搭配的破舊長桌子。是可以摺疊的那種，桌腳是金屬的，桌面則是廉價的木頭紋貼皮，邊緣因為受潮的關係有點掀了起來，我彎腰填表格時手肘稍微劃到，留下一條紅痕。但因為想到可以彈三角的鋼琴心情很愉悅，也就不太在意了。
5.
我隨便選了一間空的琴房，填上學號姓名，就尋著指標找到了那間琴房。
201、202、203、205……
我數著數著，來到倒數第二間，213。
吱嘎一聲，我推開琴房的門。裡面有灰塵的氣味，我打了一個噴嚏。
奇怪，這間是不是平常沒什麼人在借啊……？
我拖出椅子，表面的人工皮革上有一層很薄的灰。
難怪沒人要來這間。
我拍了拍椅子坐下，正面對的牆上貼了一張紙條。我瞇起眼看，上面寫著：演奏要有始有終。
那紙條邊緣有些泛黃，應該也是貼了一段時間了。不知道是誰貼的勵志小紙條。
我不甚在意，放上樂譜就開始彈自己喜歡的曲子。
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我彈完最後一首歌，就匆匆趕回自己的教室去。
6.
我固定只借那一間琴房，因為我覺得鋼琴都沒有人彈實在太可憐了。
當我彈鋼琴的時候就會正好面對那一張紙條。老實說我並不喜歡什麼勵志語錄之類的東西，但它都貼在那裡那麼久了，我也不好意思去把它撕掉。我告訴自己專心看著譜就好了，別去看它。我仍舊彈我喜歡的曲子。
那張紙條對我來說有些刺眼，因為有的曲子很長，我有時只挑我覺得好聽的地方練，只揀那些段落彈。畢竟午休的不長，我要把握時間。
7.
去了幾天，我也開始認得一些人，也是利用午休時間來練琴。
琴房是有一小扇窗戶的，可以看到走廊。可能是沒有窗戶會讓人覺得有壓迫感吧，可是我總覺得有人會在窗戶外面看我……也許是我想太多了。
一開始比較投入的時候就會忽略那種感覺，然而後來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越來越強。我就算停下來往走廊看，都是沒有人的。那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的視線是來自走廊……
8.
離期中考近了，我去彈琴的時間就減少了，就算有去琴房，也是意思意思彈一下而已，有時長的曲子只彈個一半。
只要接近考試我就很容易心浮氣躁，就算是彈著鋼琴，眼睛看著樂譜，手指反射性地按下那些音符。我自己對於這種仿佛沒有靈魂的琴音感到嫌惡……
不經過思考而彈出的曲子能叫音樂嗎？這不過是為了逃避那些煩心事而已……我根本沒有在用大腦彈鋼琴。
我又彈到一半，對於這樣的自己感到火大，合上琴蓋回教室了。
牆上那張寫著「演奏要有始有終」的字條被風壓吹的掀了一下，我更加地惱火。
我沒有時間。
9.
我總覺得自己變得神經兮兮，老覺得有人在看我。
以前只會在琴房有這種感覺，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就算在校園其他地方也覺得有視線不知道從哪裡來的，注視著我。
甚至，在無人的走廊上，我也忍不住回頭，但總是沒有人。
果然是壓力太大了吧？
母親總說我沒什麼抗壓性，也許她是對的。
真想堅強一點。
10.
段考結束了，成績還沒出來。管他的，我中午照樣去琴房。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彈鋼琴的時候一直起雞皮疙瘩。
我忍不住起身，打開門，到走廊上四處張望。真的沒有人，連上個別課的音樂班學生一個都沒有。
為什麼總是覺得有人在看我呢？
樓梯的陰影處沒有人。
走廊盡頭的儲物室也沒有人。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從外面照進來的陽光中有許多灰塵漂浮著。我的眼睛肯定是沒問題的，但真的連個人影都沒看到。
「到底有沒有人啊……」我喃喃自語。
11.
從琴房回來後有些後怕。
可是心煩意亂的時候還是想去琴房。想要一個獨立的屬於自己的空間，很安靜，安靜到只聽的到自己的呼吸聲。
段考的成績出來了，排名一如既往地不上不下。
唉，還是彈鋼琴吧。
我跟母親說要留晚自習，放學後匆匆跑向琴房。
入冬了，晚風颳得大，風穿過老舊窗戶的縫隙發出呼呼的聲響。
要是平常我應該會感到害怕吧，但我現在沒有那個多餘的心力害怕。
不可以哭，哭的話會被母親討厭的。我要當個認真的小孩，我不夠努力，我得花更多時間讀書。
12.
然而我還是坐在了鋼琴的皮椅上。
不哭不哭，下次考高一點就好了。
我在內心不斷地說服著自己，機械地翻開了樂譜，但眼淚模糊了視線，其實我根本看不清楚翻的到底是哪首曲子。我彈起了擁有悲傷與憤怒旋律的曲子。
可是眼淚鼻涕流得太厲害，我中斷了，停下來翻書包找衛生紙。
……
…………
………………
曲子，居然。
沒有停下來。
13.
鬼。
這裡一定有鬼。
我的心臟猛然極度用力地跳了一下，我的額角冒出冷汗，雞皮疙瘩爬了滿身。
鍵盤在自己動。
我哆嗦著想開門出去，但門打不開。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慌亂之中我看到牆壁上的紙條像是被風吹起來似的動了動。
演奏要有始有終。
所以，沒有彈完的部分，會有人繼續完成……嗎？
等到曲子結束我能出的去嗎？
14.
[生活很累吧？]
——？！
曲子正在高潮處，音量很大，是標示fff的段落。我隱約聽到有人這麼說，聲音很不清楚。
我瘋狂地搖著頭，顫抖著回答不知道是否真實存在的聲音：「不會，一、點都不、不累。我很、開心。」
[活著追求的到底是什麼？]那個聲音呢喃著。
「………」我說不出話來。我要出去。我得趕快出去。我用力搥著門，但是走廊還是沒有人。
[不要怕。拿出來吧。]
「幫我開門！我出不去！」我一邊搥著門一邊大叫。
快點，誰來都好！拜託救我出去！
[不是都帶來了嗎？]
對了，我可以先假裝服從他，再等人來救我出去……
我顫抖著打開書包，拿出童軍繩。由於手會抖，花了一段時間才解開。
曲子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結束的。
我覺得我耳鳴了，腦袋中嗡嗡作響，琴房內回歸安靜，沒有任何一點其他的聲音。
頭隨著脈搏抽痛著。
15.
[沒事，冷靜下來頭就不痛了。]他說。
還是很痛……
我把鋼琴蓋了起來。
我要出去……
我轉動著喇叭鎖，但它就是卡住了。我氣餒地把繩子套在門把上，打了一個活套結。
琴聲又響了起來。是另一首曲子的尾聲。
[休息吧……]
我靠著門無力地蹲下，門打不開，我該怎麼辦？沒有人來幫我。
[沒事的。]
之後一切都會沒事的。
16.終章
學校裡面鬧得滿城風雨。
「那個學生之前難道沒有任何異狀嗎？」校長問導師。
「沒有，她看起來很正常。」導師的臉色很難看。
「……很久以前，也是那一間琴房。果然那個時候就應該封起來的。」教官說。
「不能不信邪啊。」
「她的家人怎麼說？」
「也說沒什麼不一樣啊，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
「那個時候已經放學了，她是怎麼進去的？」
「那邊的燈剛好壞了，所以監視器拍得不是很清楚……怎麼會那麼剛好呢……」
「——這下麻煩了。」校長長嘆一聲。
「理論上放學之後那個鐵捲門是關起來的，但是最近那個鐵捲門有點問題，沒辦法完全放下來。」
「怎麼會這麼湊巧啊……」
「她用的方法跟以前那個一模一樣，是吊在門把上的非典型縊死。」
「因為天花板太高了吧，中間又擺一台鋼琴，沒空間——」
「那根本不重要！她為什麼想不開，連跟她比較好的同學也說不出來……她們說可能是課業，可是她成績也沒有說不好，她也很認真，平常也會參加社團什麼的。」
……
就算知道了原因，難道結果就會不同嗎？
Fine
碎碎念時間：
某一次作了一個噩夢，夢到小時候的第三任鋼琴老師在給我上鋼琴課
我總共有過4個鋼琴老師，前面2個因為我才國小低年級，現在已經沒什麼印象了
總之第三任超兇的，我常常上到哭，我到現在還記得她的名字= =那一陣子很討厭彈鋼琴，後來換了第四任就又喜歡了
夢中小時候的我想找藉口不要上課了，但是第三任居然沒有生氣，反而很和藹地笑笑，說:可是曲子這樣就沒彈完了，妳至少把這一首彈完，不要彈一半
但是我是反骨的小孩，總之彈一半就趁老師不注意迅速跑掉，老師還沒反應可以抓住我
可是我看到鍵盤還在自己動(((ﾟДﾟ;)))老師還是笑笑的說:妳看不彈完就會變這樣
嚇爆
醒來都在冒冷汗
不知道為什麼夢到小時後的事情
想想已經過好多年了，現在都出社會了(菸
時間過得真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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