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天暗地。

    水深火熱。

    尖叫、哀嚎、嘶吼、哭聲不絕於耳。

    這裡是阿鼻地獄。

    理論上這是常態。

 

    ......理論上。

*

    「怎麼會......」白澤不禁喃喃低語。若不是那分別抓住自己雙手的力道,他一定會以為自己只是在作惡夢而已。

    「鬼燈大人......在這裡嗎?」「為什麼沒看到鬼燈大人?」兩個稚嫩的聲音同樣染上了不易察覺的恐懼。

    「乖,不要緊,我會把他找回來的。」白澤安撫地回握了一下兩隻小手,蹲下身與兩位座敷童子平視,柔聲道:「我相信鬼燈那傢伙不會隨便丟下妳們的,更何況他還有那麼多工作啊。」

    「......」「......」一子和二子垂下了她們的小腦袋,抓著白澤的力道更大了。他輕輕掙開了她們的手,座敷童子瞬間驚恐地瞪大了眼,然而他只是改為將這對極度不安的雙子一同抱住:「沒事的,妳們要相信我,好歹我也是神獸啊!」

    「......好吧,」「說話要算話哦。」沒料到他會有這種舉動,座敷童子愣了一下才這麼說。

    「我知道。」他退開,露出如同以往的笑容。

 

 

    真不曉得地獄裡出了什麼事。明明才剛從天國過來,但埋首在藥材裡處理訂單彷彿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唉~風平浪靜的一天,怎麼都沒有萌妹子來光顧呢。白澤有一搭沒一搭的磨著小石缽裡的藥根,不忘定時攪一下旁邊正熬著的湯藥。

    他竟然說今天風平浪靜,』『他完全不知道地獄怎麼了。正當他在看火侯時,有兩個極度相似的聲音道。

    咦咦咦?!他猛地仰頭——沒錯,就是正上方——朝聲音的來源看去,差點沒扭傷脖子。兩個小女孩呈現忽視地心引力的狀態「站」在天花板上,兩張一模一樣的精緻小臉正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看。

    座、座敷童子?!他倒抽一口氣,然後緊張道:別待在那裡啊東西快滾了,會被熱氣燙到啦!那可是鍋子的正上方啊,萬一掉下來可就不好玩了。

    有點令人不開心耶,』『我們現在有名字的喔,白豬大人。一子和二子邊以奧運選手都難以望其項背的完美動作落地邊說。

    好好好,一子和二子。他壓抑著一肚子不滿耐心地說:我叫白澤呦,是乖孩子就不要跟著妳們家那個死面癱一口一個白豬。

    座敷童子對看了一眼,然後一子很認真地說:我們有照鬼燈大人說的要有禮貌。

    所以用敬稱。二子如是說:還是白豬大人不喜歡敬稱?

    敬語什麼的就免了,只要記得我叫白澤就夠了。他額上的青筋浮了出來。ㄅㄞˊ—ㄗㄜˊ—懂嗎?(中文)

    ......不懂。一子說。

    現在好像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二子說。

    ......算了。激的他連中文都冒出來了,結果他還是決定投降。那鬼燈帶妳們來幹嘛?那傢伙人呢?

    雙生的妖怪小姐妹們答道:鬼燈大人不在這裡。』『我們是自己來的。

    是妳們找我?他道:喂喂,別再說要住我這啊,我一點都不認真工作所以妳們就不要來了——

    我們知道,所以也不想住這裡。』『我們是想找你幫忙。

    怎麼啦?奇怪,鬼燈不會是突然覺得帶小孩很麻煩就把她們丟了吧?

    地獄變得很奇怪。

而且......二子接近囁嚅道:鬼燈大人好像不見了。

 

 

    以上就是今天發生在極樂滿月的經過。他聞言後馬上就跟著座敷童子來到地獄。

    如她們所說,地獄很反常,簡直就是一片混亂。亡者們異常頑劣,完成不受獄卒控制,還很詭異地往阿鼻地獄去,有些獄卒還被發瘋似的亡者們給傷了。

    在路上,座敷童子敘述了一下她們到天國找他的原因。原本鬼燈大人午休的時候要介紹新書給我們,』『可是突然有人看起來很緊急地跟鬼燈大人說了什麼,然後就叫我們待著不要隨便出去。於是她們也就乖乖待在鬼燈的房間裡。只是後來實在覺得不太對勁,就到閻魔廳去,結果卻發現沒有人在——她們實在耐不住好奇,就稍微看了一下外面的情形:很多亡者都在反抗獄卒,兇的簡直像發瘋的野獸,就算警察來了也幾乎難以壓制住亡者們。她們想問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獄卒們根本無暇理會,而地獄一團亂她們倆也差點被波及。而且她們聽到了一段令她們大吃一驚的對話:現在到底是怎麼搞的?!這些亡者......啊!噢差點被打到......這些亡者到底是怎麼了啊?!為什麼會變這樣......』『你沒聽說嗎?一知道鬼燈大人失蹤的消息他們就想趁機作亂啊!真是的,消息竟然外流了!

    就是這樣,我們聽到有人說鬼燈大人不見了,』『所以才想來找鬼燈大人的朋友幫忙。一子和二子道。

    鬼燈的朋友?他苦笑道:難道妳們沒看到我們見面就吵嗎?

    是會吵架沒錯。』『但鬼燈大人看起來很喜歡追著你打。』『你看起來也很喜歡讓他追著打。』『因為你都不還手的啊。

    ......好吧,反正他就是個抖M。他自暴自棄地想,同時眼明手快地捂住一子和二子的眼睛。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個動作了。從來到地獄以來,他不時會瞥見起衝突的亡者和獄卒,那些畫面的血腥程度絕對是18禁的,就算是活過這麼長一段歲月、見過許多事的他都覺得有點受不了。

    他一直很小心地不讓座敷童子看到不該看的東西,不想讓她們發現地獄的現實狀況。現在的情形絕對是比她們出地獄時還要糟糕,不然她們在極樂滿月同他說話時也不見她們有多緊張。

    他們跟著大披人群來到了阿鼻地獄,然後他得出了一個結論——亡者造反,地獄暴動。他逐漸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

    地獄似乎越來越無力鎮壓亡者。很多獄卒受了傷,而亡者反而利用了自身毀掉還會再生的特點。只要不怕痛,亡者根本就能把自己當武器。

 

 

    回到現在。

    座敷童子終究也發現事情不是想像中的那麼簡單。出亂子的不只她們看到的部分而已,一路上都是如此,恐怕整個八大地獄都是處在混亂之中。剛回地獄時她們還會和他聊天,現在則完全不同了。座敷童子終於有表情了,但那是純粹的害怕。

    (她們待在這的確很危險......)他正忖著,聽到一個聲音嚷嚷著:「你讓我去!放手!!嗚......我、我要過去啦!!」他愣了一下。他是認識這個聲音的,只是那聲音現在有點扭曲,他差點沒認出來。「茄子......還有唐瓜?」

    「啊,是白澤大人?」唐瓜仍抓著茄子,道:「請您也勸勸茄子吧!他......」

    「唐瓜你放手!!」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唐瓜死死地緊抓茄子不放,將他拖了過來。「這個......您看那裡。」

    白澤順著唐瓜的目光,同時也是茄子一直要過去的方向望去。遠遠的地方聚集了大量的獄卒和警察,人群特別的密集。

    「鬼、鬼燈大人在那裡啊!!」茄子依然不停掙扎道:「我也要去幫忙!!」

    「鬼燈?」(是指鬼燈在那邊的人群裡......?)他忙道:「茄子你先冷靜,你隨便衝過去只是會跟著受傷而已!」

    「就是說啊!你不要衝動!」唐瓜連忙跟著說。

    「嗚…...鬼燈大人......」

    (總之得先讓他冷靜下來才行......)這麼想著,他趕緊說:「不然這樣好了,你們先幫我照顧一子和二子,我會想辦法的。」

    「好好好,茄子我們帶一子和二子離開。」唐瓜對自己分寸大亂的同伴說道。

    「找個安全的地方去吧,她們待在外面太危險了。」他道:「唔......可是現在還有哪可以去呢......」

    「我帶她們去眾合地獄好了,聽阿香說那裡沒那麼嚴重。」語畢,唐瓜回過頭對茄子說:「走吧,到眾合去。」

    「那妳們兩個就跟著唐瓜和茄子去找阿香哦,千萬不要亂跑,懂嗎?」他盡量溫和地對座敷童子笑笑說。姐妹倆默默地點點頭。

    「那我們走了,白澤大人。」

    「白澤大人......你一定要救出鬼燈大人!」茄子難過地說,然後牽起雙子轉身就走,彷彿是多看一眼那一大群人都會讓他更難受一分。正當唐瓜也要跟著離開時,白澤悄悄拉住他低聲道:「你還沒解釋完。茄子是什麼意思?鬼燈到底出了什麼事?」

    唐瓜嘆了一口氣道:「阿鼻地獄有亡者集結起來反抗獄卒。原本以為只是偶爾會出現的動亂而已,鬼燈大人一樣就帶一些人來處理。只是......」唐瓜望了一眼那一大群人。「應該是事先有計畫的,這次亡者的目標就是鬼燈大人,一開始的動亂就是要把鬼燈大人引來的......他們也知道整個地獄最大的支柱就是鬼燈大人,一旦鬼燈大人垮了,那地獄一定會大亂——就是現在這樣,幾乎每個地方都在造反。」

    「......所以,你的意思是鬼燈被亡者們抓住了,就在那堆裡?」他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一大群人。

    唐瓜沉重地點點頭:「亡者們都豁出去了,他們根本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我們......我們無能為力啊!」唐瓜咬牙道:「竟然連鬼燈大人都......!我們甚至沒辦法把鬼燈大人奪回來!!」

    「......情況我懂了。」白澤用毫無起伏的聲音道:「你趕快跟上茄子他們吧,我會處理這裡的事。」

    「......是,請白澤大人千萬要小心。」

    「嗯,我知道。」

    唐瓜不安地看了白澤一眼才離開。

    (總覺得......白澤大人好像要動真格了......)

    他似乎聽到白澤喃喃了些什麼,但已經隔了一點距離他也聽不清楚,只是加快腳下的速度趕緊離開這個地方。

 

 

    「明明都是罪大惡極才會被打入這裡......」細微的聲音不自覺地從口中洩出,白澤像是在自言自語一樣:「竟然還不知悔改......」

    此地無風,繫著古銅錢的赤紅絲繩卻在空氣中輕晃,他的衣擺、髮梢亦微微飄動,平時被劉海遮住的天眼若隱若現。

    他朝那群人走去。

*

    他簡直無法相信自己會有這樣的時候。

    一大群的亡者在瞬間朝他撲來,就算他反應的速度十分快,但數量也太多了,他應付不了。

    鬼燈被亡者的人海戰術困住了。

    反正最糟的情況也就這樣了,那何不放手一搏爭取逃離地獄重新投胎的機會?亡者們就是憑著這種心態死命地抓住鬼燈,他們看的出來他才是實際掌控地獄的管理者。

    從一開始的推、擠、壓,到後來惡毒的攻擊,他越來越無力反抗。

    其實他不是個很能忍痛的人。

    相較之下,亡者們對於肉體上的痛苦早已習慣,就算他反擊了亡者們還是爭先恐後地湧過來,完全不理會其他獄卒的鎮壓。

    他們恨他。

    他們打他、抓他、咬他,也搶了獄卒的武器或拿了刑具,割他、砍他、鋸他。他咬牙不想發出任何聲音,到後來變成不只是「不想」,而是「無法」。身上遍布著大大小小的疼痛,傷口一個疊過一個,痛的他幾近暈厥。他像個破布娃娃動也動不了,只能任人宰割——非常字面上的意思。

    身體再度被冰冷的金屬器物貫穿,這次不是四肢,而是軀幹,他甚至連一聲虛弱的呻吟都發不出來,只有被迫承受劇痛的份。

    他終於暈了過去。

    ......也許這樣反而好過點。

 

 

    不知過了多久。

    有人一直叫著他的名字。

    「......燈!鬼燈!鬼燈你聽的到嗎?鬼燈!!」

    (不要......為什麼要叫醒我......?真的,好痛......)一但意識恢復過來,身體馬上再度被無數的痛苦給攫住,他差點又立刻暈回去,但是那個人仍一直不停地說著話:「沒事了,亡者全都處理掉了,你放心。現在很安全。」那個人頓了一下,苦惱地咂嘴一聲才又接下去說:「我的天,怎麼傷成這個樣子......」

    (到底是誰吵成這個樣子......)他費力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身旁似乎圍了幾個人,最靠近自己的就是一直說著話的那位。明明這裡到處都是血污,其他圍著的人身上的白袍也沾染了不少;可那人的白衣卻是十分乾淨,似乎從頭到腳都是白色的衣物,但不是醫生護士的服裝。那人突兀的像是不屬於這個地方。那個人用很激動的口吻和旁邊其他人說著話,他不是聽的很清楚內容是什麼。

    接著是一陣短暫的沉默。身著白衣的人朝自己看來。

    他們對上了眼。

    (什麼嘛......原來是那傢伙。)他疲憊地閉上眼。

    「——咦?鬼燈他......剛才是不是有睜開眼......?」

    「怎麼可能呢白澤大人,鬼燈大人......只剩一息尚存,這個......恐怕......」

    「......不會的,先送到醫院去,我跟你們一起去。」

    突然有種安心的感覺。

    白澤會一直在自己身邊。

    他徹底失去意識。

*

    唐瓜和茄子一安頓好座敷童子就立刻趕回阿鼻地獄。

    沒想到動亂真的被平定了,原先的大群死者全都倒在地上,看起來是沒有會再爬起來的跡象;而醫護人員也得以將受傷的獄卒運走,或是就地做簡單的處理。

    他們很快就看到白澤在一輛救護車旁邊,正在將一個傷患抬上車。

    「啊,白澤大人在那裡!」

    「他們抬的會不會是鬼燈大人?」

    他們快步朝白澤而去。「白澤大人!」

    白澤聞聲轉過頭,卻說:「你們不要過來!」他的雙手、袖子,還有白袍都染著大片的猩紅,應該是搬運傷患時沾到的。

    「咦......?」他們停下腳步。

    白澤似乎覺得自己的語氣好像太兇了,又說:「你們......還是不要看比較好。」

    茄子問:「那個是鬼燈大人嗎?」

    「是沒錯......」

    他們已經將擔駕抬上去了,茄子又急忙問:「為什麼不要看比較好?只要一眼就好了!拜託......」

    「......我們要走了。」語畢,白澤逕自跟著上車。

    「......鬼燈大人......」

*

    他快步跨過眾多亡者來到鬼燈身邊。他蹲下來將耳朵靠近鬼燈的胸膛,然後鬆了一口氣,可是眉頭馬上又擰地更用力了。慶幸的是心臟仍在跳動,但是非常的虛弱,使用神力他聽的出來。

「鬼燈!鬼燈!鬼燈你聽的到嗎?鬼燈!!」

    他看到鬼燈的眉皺了起來,看起來應該是還有意識。然後他邊開始檢傷邊道:「沒事了,亡者全都處理掉了,你放心。現在很安全。」

    接著他忍不住嘖了一聲,然後憤恨地咬了咬下唇。「我的天,怎麼傷成這個樣子......」如果要搬動他,到底該從何下手?

    鬼燈體無完膚,有許多地方已是血肉模糊,身上還插著利器。外表都這副模樣了,他不敢想像皮膚底下的臟器是傷成什麼樣子。

    這時,一陣吵雜的腳步聲接近,原來是醫護人員注意到這裡過來關切。

    「——白澤大人?您怎麼會在這裡?」

    「不用管這個,鬼燈在這裡。」

    「鬼燈大人!」

     醫護人員圍了上來,皆是一陣錯愕。「鬼、鬼燈大人......」「怎麼會......」

    「你們不要只呆在那啊!」他忍不住罵道:「鬼燈應該是這裡傷的最重的人了!還不趕快處理他!!」

    「白澤大人......您也是學醫的,鬼燈大人這個樣子......」

    「......」沒錯,他知道。鬼燈的傷太重,能不能撐到醫院都是個問題,否則這些訓練有素的醫護人員才不會在看到鬼燈之後只是愣著而沒有更積極的作為。他無奈地看了一眼此刻重傷躺在地上的鬼神。

    「——咦?鬼燈他......剛才是不是有睜開眼......?」儘管非常短暫,但他好像和鬼燈對上眼了。

    「怎麼可能呢白澤大人,鬼燈大人......只剩一息尚存,這個......恐怕......」

        「......不會的,先送到醫院去,我跟你們一起去。」

    說完,他探了探鬼燈的鼻息。

    他感覺不到任何空氣進出的跡象。

    「......要宣告......了嗎?」其中一名醫護人員看了他的表情後凝重地問。就算受詞被省略了他也曉得那個人的意思。

    「——不,請等等。」既然魂魄沒有出現的話......

    他閉上雙眼。其他的眼睛開始發揮他們的功能。

    他看到鬼燈體內尚有最後一簇燃著的青色火焰散發著微弱的火光。

    就算是風中殘燭,依然也是還在燃燒的火焰。

    他睜開眼睛。

    「還是把他送到醫院去......我可以救他。」

    「真、真的嗎......」有人不小心脫口而出這麼一句話。

    他抬眼看了那個人一眼。    那個人忍不住縮了縮脖子道了歉。就算平日瑞獸白澤他一副輕浮樣,但認真起來神獸的威壓依然在。

    「......我自有辦法。」他頷首道:「但傷口的部分還請麻煩你們了。有缺的、有少的都請盡量補上,另外有移位的也得挪回去——總之就是把鬼燈的身體整理好,之後再交給我就行了。」

    「是。」

*

    黑暗。

    無止盡的黑暗。

    毫無時間感可言。他的世界像是處在一片渾沌之中。

    他不知道維持這種狀態有多久。一小時?一天?一週?一個月?......

    反正在某個時候,他好像稍微可以感覺到外面的世界了。偶爾聽到一些聲音,偶爾感覺到一些觸碰。

    有一次,他又是半睡半醒,模模糊糊聽到有人說:「鬼燈,吃藥囉。」然後——應該就是那個說話的人——有人輕輕掰開他的嘴,倒了一些液體。

    就算還在半昏迷中,反射還是有的。

    那濃烈的味道讓他感到反胃,而且還溫溫的更令他覺得噁心,他忍不住就想把那液體嘔出去。不過......是很熟悉的味道,只是平常好像沒那麼濃。那個是......?

    那個人捂住他的嘴說:「我知道很噁心,但還是請你忍耐一下......」

    他覺得他還是嚥不下去。

    「喝下去。」那個人的語氣帶上了命令:「這藥不是想找就有的。」

    他又僵直了一陣才艱難地把口裡的東西吞下去。一方面是那東西很令人噁心,另一方面是他好像很久沒有做吞嚥這個動作了。

    那個人嘆了一口氣。「這樣要多久才能把這碗喝完啊......」

    一、一碗?!他差點又昏過去。

    一時之間那個人沒再出聲音。

    然後,有一種溫暖又柔軟的觸感壓在自己唇上,接著那不明液體就湧了進來。

    那個人......竟然用自己的嘴餵他......

    那人直接用舌把藥推下他的喉嚨,重複幾次整個動作後那個人才停下來。

    「終於餵完了......」

    就算他看不到,他依然可以想像出那個人的表情一定不會太好看。

    「換喝這個吧,可以去掉殘餘的味道。」然後又有液體倒進來。淡薄的,涼涼的薄荷味。

    那個人大概也替自己倒了一杯,他聽到咕嚕咕嚕的水聲。

    「下次自己喝,麻煩死了。」

    (到底是什麼?總覺得有常常碰到這種氣味......)他想。

    這裡安靜了一下子。

    後來那個人才想起來拿了帕巾將他的嘴角擦乾淨,有點落漠地說:「吶鬼燈,我其實也不知道你到底醒了沒,我現在也許只是在自言自語......」

    (不是!)雖然他很想這麼回答,但他現在就像是意識醒了但身體則否。

    那個人繼續道:「死面癱,你到底......到底要讓我照顧多久......」聲音到最後幾乎細不可聞。

    (......)

    全天下會這樣稱呼自己的也就那一個、不,那一隻而已。

    果然又是那白痴神獸。他早該知道的。白澤他......一直看顧著自己嗎......

 

    白澤離開了。

    總覺得鼻子有點酸。

    那傢伙對每個人都很好,才不是特別這麼對自己......尤其是像自己這個老是找他麻煩的惡鬼,他沒理由反而要對自己這麼悉心照料。

    他在內心糾結不已。

    白澤才沒道理對自己這麼好......

    ......真的沒有嗎?

    突然,一個小小的疑問浮了出來。

    其實他沒忽略掉他修理白澤時後者的反應。明明是被揍的一方,白澤嘴上或是哀嚎或是咒罵,但眼底卻藏著與之不合的情緒。也許是笑意......也許不只是包容,又或是那根本就是寵溺。基本上,白澤不太還手,就算有也就是不痛不癢,意思意思而已。

    所以,他就若無其事地繼續欺負那隻有被虐傾向(?)的神獸。

    ......因為,也只有這種時候,他可以名正言順地和對方接觸。

    (煩,真煩。)

    他也不知道他們兩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雖然他也不是沒想過某種可能性......但是他覺得那太誇張了。

    原本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又折了回來。

    然後,自己的唇再度被輕輕壓住,久到白澤的那份熱度都染上了自己。

    「......反正你也不會知道。」白澤輕聲道,接著快速離開。

 

    ——好吧,這真的......有可能嗎?

*

    「什麼?噢,那個啊......好,我等等過去。」白澤掛上電話,轉頭對桃太郎說:「抱歉啊桃太郎,我出去一下,又麻煩你一個人開店了。」

    「不會啦!」桃太郎忙道。「您又要去地獄了?」

    「對啊——」白澤有點頭痛地說:「那傢伙不在這麼長一段時間,地獄的事都積了不少吶......」鬼燈出事時剛入秋,雖然桃源鄉一年四季都氣候宜人,但單以時間來看,現在已是暮冬了。

     「為什麼白澤大人還要......嗯,該怎麼說呢......」

    白澤道:「你是想問為什麼我還要去操心地獄的事嗎?」

    「呃,對啊......」桃太郎抓抓頭。「畢竟您一直都待在天國......突然插手地獄的事不會很奇怪嗎?」

    「話不是這樣說的噢。」白澤雙手環胸,身體斜靠在牆壁上。「事實上,一開始是閻魔大王找我去幫忙的喔。」

    「咦?為什麼?」地獄有缺人缺到必須找天國幫忙嗎?

    「你忘記了啊?上次鬼燈休假小白不是找我幫他代班?」

    「啊,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

    「大王大概覺得找有做過他業務的人會好一點吧。」

    「熟悉的人來代班的確比較適合......」桃太郎道:「我還記得那時我還覺得奇怪,您竟然答應了呢。」

    「看在認識那麼久的份上囉。」白澤聳肩。「雖然那傢伙很討人厭就是了......    不過公事和私下交惡是兩回事。」

    「......」總覺得兩位大人都很不坦率。

    「那,就這樣,我出門了。」白澤道。

    「慢走。」

 

 

    「嗯…...這個幫我去皮,謝謝。」桃太郎將藥材交給兔子,自己則回頭察看訂單。

    最近桃太郎時常自己一個人顧店。

    白澤最近都在天國和地獄之間來回奔波。其實如果白澤替鬼燈代班的期間他要暫時住在地獄,桃太郎也覺得沒關係。白澤把事情都交代清楚了,所以倒是沒有什麼事非要白澤本人處理的。

    (雖然白澤大人自己說是交惡,但其實交情還是很不錯呀......)桃太郎邊整理著訂單邊想。

    其實有時候鬼燈和白澤之間打打鬧鬧,他都會冒出一個讓他自己都嚇到的想法。

    「不不不,那不可能的......吧。」想到這裡,他無意識地喃喃自語道。

    ——根本就像小倆口吵架。只是打架的等級絕對是跟小孩不同級別的。

    「唉......」桃太郎嘆口氣。一旁的兔子抬起頭看著他。

    「啊啊,沒事......」他摸摸那隻兔子毛茸茸的頭。「真希望鬼燈大人早點好起來。」

    如同白澤所說,鬼燈已經好長一段時間不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了。鬼燈甚至不在地獄裡。白澤會兩地跑,主要還是要因為要照顧臥床中的鬼燈。

    白澤把他帶回了極樂滿月。桃太郎當時訝異地說不出話來,到底地獄是發生了什麼事,讓鬼燈變成那副摸樣;而又為什麼,傷成這樣白澤卻把他帶離醫院。

    桃太郎滿腹的疑惑,只是自己的上司似乎看起來疲累地懶得解釋。桃太郎還是忍不住問道:為什麼要把這個樣子的鬼燈大人帶回來?就算您也是醫生,但這、這樣還是留在醫院比較好吧?!

    因為他一定不會喜歡啦。

    我當然知道沒有正常人會喜歡進醫院!但是鬼燈大人看起來傷的很嚴重啊!沒有生命危險嗎?!

    沒有。白澤把鬼燈帶進自己的房間裡邊答道。

    您、您確定?!

    白澤的聲音從房間裡傳出來:因為鬼燈早就沒有呼吸心跳了。

    你說什麼——!!桃太郎的下巴差點掉下來,尖銳的叫聲惹的許多兔子都炸毛了。話不是這麼講的吧!!

    陳述事實而已。

    白白白澤大人這樣子把鬼燈大人帶回來不好吧?!桃太郎跟到房間門口說。還、還是交給醫院比較......

    碰!然後接著是細微的逼剝碎裂聲。

    咿......!桃太郎發生小小聲的哀鳴。一串赤紅珠手鍊從白澤房裡飛了出來,砸在桃太郎後方的牆壁上,高度正好是在頭部左右。

    ——補充一下,被砸中的地方還出現了蜘蛛網狀的裂痕。

    你再吵試試看。白澤的聲音聽起來充滿了壓抑。現在只有我能救他了。你懷疑我?

    對、對不起!他連忙道歉,還不忘把白澤仍出來的手鍊撿起來。

    等一下絕對不能打擾我。白澤把門甩上。

    是......桃太郎擦擦冷汗。沒想到總是挨揍的自家上司其實爆發起來也很可怕......桃太郎看著牆上的裂痕,忍不住這麼想。

    哎,不過那種情況下還要保持心平氣和根本是不可能的吧?白澤只是太擔心鬼燈了。話說......白澤要怎麼救鬼燈?又,已死之人,會怎麼「死」呢?還是......應該要問什麼叫「生」,什麼叫「死」才對呢?他們這些離開現世的人或是動物,就某種意義上來說也能算以另一種方式「活著」吧?......

 

 

    「已經好了嗎?謝謝你。」兔子推推他的手,又碰了碰一旁的藥材,將桃太郎的思緒拉了回來。

    (——白澤大人最近真忙吶。)桃太郎想到白澤紮著紗布的手腕。(切東西切到打瞌睡,還切到手......看來真的很累......)但是他又轉念一想:(不對啊,之前明明就看見白澤大人被揍之後就直接用神力讓傷口癒合了......唉,難道是睡得太沉所以剁的很深沒辦法馬上好起來?)

    其實他也沒親眼看見白澤是怎麼傷到自己的。

    (我得更努力工作替白澤大人解勞才行。)

*

    鬼燈的日子像水滴沒入河水中,不著痕跡地流著。

    他一直都是醒醒睡睡,大部分的時間都處在昏沉之中。白澤有時會來給他餵藥,最清醒的也就那時候而已。只不過他有能力自己喝了,所以白澤那樣餵他也只有第一次。有時他都有個衝動,想再裝昏一次,看白澤會不會再那麼做,只是考慮到那藥真的頗噁心,他還是作罷。

    終於,有一天......

    「我說白澤大人,這麼累的話不如就先打烊吧。總是趴在桌上睡也不好吧?」桃太郎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啊~」白澤打了一個呵欠答道:「那好吧,把牌子掛出去。反正今天好像沒什麼事。」

    「好。」

    「總覺得最近都只營業半天而已......」

    「如果是擔心店裡的收支的話,不用緊張喔。」桃太郎答道:「我算一算是還打平啦,您在地獄代班也是有薪資的不是嗎。」

    「嗯......可是好忙啊~」白澤的聲音拖地長長的。「雖然篁先生也是時常來幫忙,可是我還是覺得事情一大堆吶。鬼燈也太強大,到底都怎麼一個人應付那些事的?」

    「......因為他是鬼燈大人吧。」

    「——雖然這個答案很爛,」白澤輕笑。「不過也只能說是這麼一回事了吧?」

    「......您知道鬼燈大人什麼時候......」

    「不知道。」白澤很乾脆地打斷桃太郎的問題。

    「......」

    「不過,我想也快了吧,畢竟都這麼久了......」白澤的聲音低了下去,鬼燈必須很仔細才能聽到他說什麼。「那傢伙才不喜歡一直麻煩人家呢......」

    「白澤大人......」桃太郎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麼。

    「大概我就是骨子裡有那麼一點賤,」白澤語調一轉,這麼笑道:「沒人跟我吵架還有點不習慣呢。」

    「......你不是神獸嗎?」桃太郎無語。神獸說自己賤?

    「隨便啦~」白澤輕浮地說:「那傢伙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再來找我麻煩呢。」

    (果然是欠虐嗎。)

    鬼燈突然擺脫掉老是揮之不去的昏沉感,然後睜開眼。

    一片朦朧的白色。

    天花板......?

    他眨眨眼,又轉頭看看周遭的環境。仍是模模糊糊的,物品都只能看見不太清晰的輪廓。

    因為太久沒使用視力了嗎?他想,又閉上眼。

    「我去看一下好了。」白澤道:「也到吃藥的時間了。」

    「還好您還記得恢復正常啊。」

    「那什麼意思啊好歹我也是能當你師傅兼老闆的人。」白澤哼聲答道。

    「是是是——」

    「對了,店裡好像沒有新鮮的薄荷了,幫我出去採一些回來好嗎?」

    「啊,又用完了嗎?」

    「麻煩你囉桃子君。啊~乾脆割多一點回來曬乾備用好了。」

    「好的。」

    然後就是遠去的腳步聲。

    「......應該不會馬上回來才對。」他似乎聽到白澤這麼自言自語。

    腳步聲並沒有馬上往他這裡來,過了好一會兒才逐漸接近。

    他的心跳莫名地變快了。

    「鬼燈~又是我來了。」

    「每次都是你,不是嗎?」他轉頭看向端著腕已在床邊椅子上坐下的人。太久沒講話,聲音有些沙啞。

    白澤的手很明顯地震了一下,腕裡的液體險些灑出來。

    「鬼、鬼燈......」白澤的聲音聽起來很激動。「藥不用喝了。你、你等我一下,我倒杯水給你。」

    白澤不久就回來了,扶他坐起來將杯子放在他手中。他慢慢地喝著,白澤依然激動的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你再繼續繞下去我都要暈了。」

    「好啦好啦~我只是太高興了~」白澤很開心地笑著直接坐在床沿上。「就說嘛~我都出手了怎麼可能還救不回來呢!」

    「真不知道你哪來的自信。」

    「你不要小看我,好歹我也跟神沾個邊的~」白澤笑嘻嘻地看著他,表情那是叫一個歡脫。「要是之後繼續讓我照料的話,保證不留疤的哦。」

    「你就會說大話。」萬一之後他發現自己變成黑傑克(註:<怪醫黑傑克>)的話,一定要來找這隻偶蹄類算帳。

    「不過你的臉倒是沒受傷。」白澤很欠扁地摸上他的臉頰,左看右看像是在挑水果一樣。「嘖嘖,還好這張臉沒事,不然毀了多可惜。」

    「......你竟然只擔心臉?!」他打掉那隻不安分的手,白澤皺了一下眉,但沒說什麼。而且,反而還突然抬起他的下巴端視著他。

    「......白澤!」要不是看在照顧他還有現在太虛弱的的分上,他絕對直接爆發把對方打飛。

    ......不是因為生氣哦,那只是羞澀的表現而已。

    「——不准騙我。」白澤半晌才低聲問:「我問你,你看的到嗎?」

    「......嗯。」他撇過臉。

    「你確定?」

    「......不太清楚就是了。」

    「該死!我太粗心了!」白澤咒罵道。

    「......?」

    「當時你的臉被血噴到,我還當是你自己的——那其實是亡者的!」

    「難道你覺得我不會反擊嗎?」

    「可惡,流到眼睛裡很麻煩的......」白澤凝重地說:「天下至美是人心,但天下至毒你道是什麼?亦為人心。被打入阿鼻地獄的亡者,心靈只剩怨恨、憎惡、仇視......他們的血污穢不潔,自然也是帶著毒......」

    「你是要說我會瞎?」——還能繼續存在本就不容易,如果有什麼缺陷他也不覺得奇怪。

    「不,我只是不知道發現的這麼晚還有沒有辦法恢復.......」白澤支著頭道:「不過就試試看吧。」然後出去多拿了個杯子回來。

    「你躺下。」

    他依言。然後白澤湊上來:「你忍忍。」

    白澤輕輕捂住他其中一隻眼,微微扳開另一隻,然後......

    「白、白澤......」他的身體整個僵住。眼球有一種溫熱的觸感滑過。

    「你不要動。」白澤口齒不清地說。

    (不會吧?!)

    詭異的觸感持續了一陣才停下,他馬上緊緊閉起眼。「你、你到底......」——做了什麼?!

    「嗯?」漱口的聲音。

    「......」還真的......

    「再忍耐一下吧,剩一隻了。」他可以感覺到白澤湊近他,呼吸吹在他的臉上。

 

 

    「等等看吧,我不是很確定能不能好起來......」白澤綁著他腦後繃帶的結道。

    「......你,你不會覺得很......很噁心嗎!」

    白澤在那之後替他點了眼藥水,然後在他頭上纏上一圈繃帶矇住他的眼睛。

    「我都不嫌髒了你說我噁心?!」繃帶猛地被拉緊。

    「我沒有!我、我是說.......你怎麼敢......」

    「啊不然你想用紗布什麼的直接擦眼球嗎?會受傷的哦。」白澤停了一下又說:「唔,鹹鹹的。」

    「這種事我不想知道!」他額上的青筋浮了出來。

    「嗯,好了。」白澤繞回他前面繼續說:「而且還......」

    「——你不是說有毒嗎?你不怕中毒?」他直接打斷白澤說。

    「我又沒有吞下去。只是碰到而已不會怎樣。」白澤聳肩道:「眼睛是很脆弱的地方所以才會受到傷害。」

    「你就沒想過如果不小心吞下去了呢?!」

    「......這裡多的是藥嘛。」

    「......真受不了你。」他撫額。

    「反正我是神獸嘛~搞不好不會怎樣。」

    「——果然是活得不耐煩了啊,」他道:「不愧是從白堊紀活到現在的老頭。」

    「喂喂,說話客氣點啊!」

    「對你我就客氣不起來。」

    「你!」白澤揪住他的衣領。

    「我?我怎樣?」他抓住那隻手。

    「嘶......」白澤瞬間鬆手倒抽了一口氣。

    「......?」其實他也不算抓,不過就是握住而已。

    「很、很痛啊......」

    「......你受傷了?」他鬆了力道很輕地撫過剛才握的地方。那裡纏著紗布。

    「對啦!我剁東西時切到手不行喔。」白澤沒好氣地說。

    「對不起,我不知道......」

    「沒事,別再碰到就好。」

    「——你不是可以直接讓傷口癒合嗎?」他明明就記得之前常常看到白澤這麼做,他也是因為這樣才能肆無忌憚地欺負對方。

    「啊,我在煮的東西好像滾了,我去看一下。」然後白澤就離開房間了。

    「......什麼啊,問一下也不行。」他嘀咕。

*

    午後,慵懶的時刻,陽光斜斜的。

    白澤趴在桌上小憩。

    鬼燈也躺在床上睡覺。

    桃太郎出去送貨了。

    極樂滿月除了兔子們還在工作的聲音之外還滿安靜的。

    (好了,也差不多該幹活了。)白澤爬起來伸了個懶腰。

    兩個人最近都很容易感到疲倦。

    (還沒恢復啊......好像從來不曾這樣過。)

    鬼燈是因為身體還沒完全康復到原來的狀態;而他是因為那時使用神力維持住那最後一簇鬼火來幫鬼燈撐過危險期,元神多少因此而耗弱,又加上奔走地獄天國兩地操勞,說沒有壓力絕對是騙人的。他到房間看了一下鬼燈。

    (......喝最後一次吧。)

    他到廚房,解下手腕上的繃帶,消毒傷口,拿了一個白瓷碗,取一把乾淨的刀把傷口劃開。鮮血馬上就汩汩流出。

     (唔.......不管看幾次都覺得暈。)他撇過頭。視覺上的衝擊很多時候是大於實際感覺的。

     ——然後他的視線不偏不倚對上站在廚房門口錯愕的鬼燈。他馬上把手背到身後堆起僵硬的笑容道:「鬼燈你醒了啊。」

 

 

    「咦?沒人在嗎?」隱約地,鬼燈聽到外頭有陌生的聲音說。「明明寫營業中啊.......」

    (白澤不在嗎......?)他起身,走到店裡。

    「鬼燈大人.......?」店裡的客人似乎看起來有點驚訝。

    「白澤應該是在店裡,我去叫他。」

    「噢,謝謝......」

    (沒聽到有人來,那應該是待在最裡面吧?)於是他逕直走到廚房。

    「......!!」

    白澤是在廚房裡。

    但那傢伙在做什麼?!

    他瞪大了眼,說不出話來。一切他覺得奇怪的瑣碎現象突然拼湊了起來。

    ——詭異的鐵鏽味和甜腥味。

    ——白澤明知道他有很可怕的起床氣,卻總是挑他在睡覺時把他挖起來喝「藥」。因為那時他的腦袋通常還沒清醒過來。

    ——最好有人切東西會不小心切到手腕內側而不是指頭。

    他早該想到的。在地獄刑場一定會嗅到的......

    血。

    白澤看著流淌的鮮紅液體皺了一下眉,把臉轉開,恰巧對上他的視線。

    然後白澤瞬間把手收到身後。

    「鬼燈你醒了啊。」白澤臉上掛著不自然的笑。

    「......你以為我沒看到?」他走到白澤面前,直直地望進那雙與自己相似的細長眸子。

    「呵呵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白澤說著蹩腳的謊言僵硬地笑笑。

    「哦,是嗎?」他隱忍著怒火寒視著眼前的人。

    白澤吞了吞喉嚨。

    很安靜。他聽到細微的水滴聲。啪噠、啪噠。

    他的視線移到白澤腳下,果然在白靴後方是很顯眼的紅。他拉過白澤的手臂低低地說:「那你要怎麼解釋這個?啊?」

    「這個…...就......」白澤支支吾吾,手上的口子依然流著血,把前者的袖口染成相同的顏色。

    「你就不能先止血嗎?!」他咬牙道。

     「好好好,你不要生氣嘛......」白澤可憐兮兮地說。他鐵青著臉說:「要是再有下次,我會把你放血到死,聽到沒?」

    「好啦......我本來就打算這次是最後一次了。」白澤讓傷口完全癒合,那些血看起來就像莫名其妙沾上的。

    「還說是藥?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鬼燈逼近白澤道:「還是你就喜歡自虐?」

    「你你你不要這樣靠過來啊......」白澤冒著冷汗道。

    「你先回答我啊。」

    「我只是怕留下永久性的傷害啊......」白澤小聲道。「我只是想讓受傷的組織修復,少部分的再生應該也是可以......」

    「是嗎,以前都沒聽你說過你還有這種能力。」鬼燈哼了一聲,臉色依然很難看。

    「廢話,說出去的話我就有人身安全的疑慮了。」白澤邊收拾東西道。「欸,既然都弄了你就喝掉吧。」

    「......可以不要嗎?」

「倒掉多浪費,你也不想想我還要替你挨刀耶。」白澤嘴都噘起來了。「很痛的耶,要連動脈都割斷,不然劃太淺的話只是涓涓細流,不曉得這樣一碗要等多久。」

    「——你這樣形容我更不想喝了!」

    「喝掉,沒多少的,乖。」

    「......唉。」鬼燈無奈照做,然後抓過白澤已完全看不出受傷過的手。

    「幹嘛......」不等白澤說完,鬼燈就舔了上去:「不是說不要浪費嗎?」

「呃…...是沒錯啦......」

    白澤有點心不在焉地說:「唉,又沾到衣服了,很難洗啊.......」

    「你趁新鮮快洗吧。」鬼燈確定一滴不剩之後抬起頭答道。然後想了想,說:「不愧是不照正常演化路線走的偶蹄類,竟然連血液裡有幹細胞(註:原始且尚未充分分化的細胞,具有再生各種組織器官的功能)嗎。」

    「......可以不要這麼科學嗎?我可是神獸欸,血液不過是讓我自身神力延伸的媒介。」白澤邊脫下白袍邊說。

    「難道你不曉得我們的存在早就超越科學可以解釋的範圍了嗎?」鬼燈淡定地說:「而且如果照你這樣講,用輸的不是更好?」

    「跨物種血型會一樣才怪。」白澤道:「凝集、溶血(註:輸血錯誤時紅血球表面抗原與血清中的抗體結合,造成凝集反應,導致紅血球破裂,即溶血)會死哦。」

     「......是誰說不要那麼科學的,偶蹄類先生?」

    「不要隨便把我分類啦!動不動就偶蹄類偶蹄類的!」白澤終於炸毛了。「而且我哪有不照演化路線走!哺乳類本來就是白堊紀(註:中生代的最後一紀)那個時候開始出現的!」

  「原來你也是哺乳類啊……」

  「……你不都已經說我是偶蹄類了嗎,更何況我也不是從蛋裡生出來的。」白澤末了又補充:「我恆溫哦。」

    「對哦,你是偶蹄類。」完全忽略第一句以外的話。(註:生物分類階層中,偶蹄目的階層低於哺乳綱)

    「算了。」白澤捂臉。「對了,你找我有事嗎?」

    「啊,都忘了,剛才有客人來。」

    「為什麼不早講啦?!」白澤馬上衝到店裡,但是人家已經走了。

    「你看啦客人都跑了。」白澤哀怨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近營業的時間變短了,萬一倒掉怎麼辦啊?」

    「抱歉抱歉。」鬼燈看起來就是一副毫無歉意的樣子。「怎麼可能會倒,你的店可是壟斷了天國和地獄的藥局市場啊。」

    「可我最近還多一口要顧啊。」

    「我還想問你什麼時候要放我走咧。」鬼燈哼聲道:「就說沒問題了。如果你要坑醫療費我也不會多說一句話,讓我回去處理我累積的工作吧。」鬼燈又補充:「我很怕沒人監督閻魔大王他會偷懶。」他不只一次提過讓他回地獄,只是白澤堅持要觀察一陣子,確定他的身體完全復原才准他回去。

     「我這是保險起見的做法。」白澤沒有讓步的意思。「再說我才不賺災禍財。」

    「——如果我告訴你剛才來的是女顧客呢?」

    「嗚…...為什麼不乾脆不要講?!」白澤已經氣不起來了。「你要知道我為了你根本像斷慾一樣了好嗎?很久沒去找小妲己了耶......連酒都不敢喝......」白澤垂頭喪氣地繼續碎碎唸:「人家好想念花街又香又軟的女孩子啊~」

    「看來我幫你省了不少錢。」鬼燈輕描淡寫道:「就算你少開店也不怕錢不夠了。」

    「拜託,如果只工作沒有娛樂是會壞掉的,」白澤指著鬼燈道:「像你,死面癱。你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笑啊?」

    「我明明每天都過的很樂觀開朗啊。」鬼燈無比陰沉地說。

    「......真不想從你嘴裡聽到這種話。」白澤抖了一下。

    鬼燈嘆口氣道:「真不曉得你是在期待什麼。」又不是第一天認識他了。

    白澤突然直勾勾地盯著他看,久到鬼燈都要起雞皮疙瘩了,白澤才別有深意地說:「你真的想知道我在期待什麼嗎?」

    「......算了,你不講沒人當你是啞巴。」鬼燈半晌才這麼答道。他不想去知道,因為這樣就可以避免聽到不是自己希冀的答案。

    「那,就這樣囉。」白澤聳聳肩,碰的一聲坐到椅子上,單手撐在桌上支著下巴道:「——其實看你這麼有精神,大概也ok了。」

    「你終於要放我走了嗎?」

    「沒錯,你可以滾了。」

    「又不是我要賴在這裡的。」

    「等等。」白澤突然拉起鬼燈一截袖子,鬼燈反射似的一拳打在對方臉上。白澤捂著流血的鼻子模糊不清地說:「討厭,還是有痕跡啊~」鬼燈看向自己的手臂,上面的確是有極淡的疤痕,不仔細看還看不出來。

    「這種事我不太在意。」鬼燈隨手抹掉白澤的鼻血道。

    「嘖嘖嘖,可是我不滿意啊。」白澤搖搖頭,想了想一彈指道:「啊,我怎麼沒想到,去泡溫泉吧!」

    「什麼?」

    「天國的溫泉啊。」白澤笑瞇瞇地說:「有很多不同功能的呦,養生、美膚什麼的都有——很受女孩子們歡迎的哦,當然也有療傷的。看會不會剛好碰到萌妹子們......嗚哇!」

    「這才是你的目的吧淫獸。」

    「你就不能不動手嗎!」白澤把鼻血擦掉後哇哇大叫。

    「不好意思,這是習慣。」

    「......」

*

    「啊啊啊......今天怎麼都沒人呢......」白澤大失所望。

    「偷窺是犯罪行為喔,你可以考慮下殺殺處(註:亂倫、強暴、性犯罪等墮入的地獄)。」

    「我又不會真的去偷看......」白澤嘀咕說。「不過沒人也好,清靜多了。」

    「是啊。」鬼燈脫下了紅黑和服,整整齊齊摺好放在岸邊草地上;反觀白澤就隨便疊一疊了事。

    「唉,還是一樣邋遢。」

    「反正等一下又要穿回來不是嗎。」白澤看著默默幫他摺衣服的鬼燈,一副無法理解的樣子。

    「要是哪個女人嫁給你就苦命了。」鬼燈開始脫襯衣。

    「我是不婚主義者。」白澤跳進池子裡,激起一堆水花。

    「都這把年紀了就不能穩重點嗎。」

    白澤看著鬼燈走進泉水中,不是很開心的慢慢沉入水底,只露出眼睛在水面上。

    「......幹嘛?」

    「咕嚕咕嚕咕嚕......」白澤吐著泡泡轉身背對著鬼燈。可惡,到底是在地獄工作的,看他身體多結實。他忍不住瞥了一眼自己纖瘦的身材。

    ......覺得自卑。

    「喂,你再沉下去小心淹死。」鬼燈拍拍他白皙的肩。白澤並沒有轉回來,只是浮起來悶悶不樂地說:「如果我溺水你會救我嗎?」

    「不知道,要不你試試看。」

    「......」白澤沉到水底,抱著曲起的腿,看著在水中緩緩飄蕩的紅繩發呆。

    更不開心了。

    「白澤?」

    (好啊我就試給你看。)

    「你在幹嘛?」

    (不知道我閉氣可以閉多久?)

    「喂,你出來。」

    (不要。)

    然後鬼燈的臉突然十分靠近的出現在他面前,他差點嗆到。鬼燈微微歪著頭看他,兩個人就在水底下......

    相看兩不厭?

    白澤不自在地撇開臉。

    鬼燈吐了一個泡泡,像是在笑一樣,但依舊面無表情。然後一把抓住白澤一起浮出水面。

    「噗哈。」白澤不禁大吸一口氣,喘息著靠在岸邊。

    「我說你該不會真的想溺水看看吧?」

    白澤看了鬼燈一眼,沒說話。

    「你不高興了喔?」

    「沒有。我沒有什麼好不高興的。」

    「......我隨口說說的而已。」

    「我知道。」(可是你四千年前還不是冷眼看我被黃帝抓走......)

    水氣氤氳,白澤的眼看起來像矇著一層水霧。鬼燈靠到他身旁。

    「......你生氣了嗎?」

    「沒有。」

    「真的嗎?」然後更靠近地看著他的臉。

    「真的......沒有......」他垂下頭躲開鬼燈的視線。想想他是多麼努力地救回鬼燈,可對方也不可能會因此就......就......而且,鬼燈也要回地獄了。

    「對不起。」

    「你沒什麼好道歉的,我自己心情不好。」而且一開始壞心情的理由還很爛。

    「為什麼?」

    他有點焦躁地答道:「不為什麼。」

    「......噢。」鬼燈似乎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可是卻突然冒出一句:「你要哭了嗎?」

    「什麼啦!」白澤有點惱怒地看向鬼燈。

    「沒有,就問問。」

    「......」

    既然決定付出了,那就不該期望回報;尤其是身為神祇之一的他,怎麼可以感到委屈呢......

    白澤再度沒入水面之下。

    「白澤?」

    他是自己心甘情願的,所以才不會難過。一點都不難過......

    「你、你不會真的在哭吧?!」鬼燈把白澤拉出來,白澤完全不看他:「怎麼可能。」

    可是白澤的眼眶已經泛紅了,一點說服力都沒有。鬼燈頓時不知所措。

    「你怎麼搞的,有話就說清楚,不要這個樣子!」

    「就說沒有。」白澤掙開鬼燈,牽強地笑了:「又不是小孩。」

    反正常常被甩,一個鬼燈不算什麼的,更何況他又沒有提出什麼,所以沒有被拒絕的問題。只要不提,就無法拒絕。所以啊......

    「白澤。」鬼燈煩燥地說:「我不會安慰人,所以你......」

    「沒關係,我不需要。」

    「你......你真的很煩。」

    「你才是啦!」

    「白豬,你憑什麼說我?」

    「——我要走了。」白澤說完立刻爬上岸。鬼燈馬上拉住他的腳,白澤一時重心不穩又摔進水裡。

    「你幹嘛拉我?!」白澤跳起來對鬼燈吼道:「你不要管我!我心情不好是我的事!你、你懂什麼?!」

    「我怎麼會懂?你又不說。」

    「我為什麼要說?!啊?你是我誰啊?」

    「我不知道。」

    「你走開。」

    「白澤,你......」

    「我?又我了?滾。」白澤背對著鬼燈說。鬼燈硬把白澤扳過來,然後將他擁進僵硬的懷中。

    「?!」白澤一驚,霎時間愣在那裡。鬼燈不太自然地拍拍他的背低聲說:「有事就不能好好說嗎?」

    「......我沒事,真的。」白澤淒涼地笑笑。

    他一直覺得哪裡怪怪的。

    「騙人的話會被拔舌頭。」

    「我知道。」

    「欸,你不會想被拔的吧?」

    「......我才沒有那種奇怪的嗜好。」

    到底是哪裡奇怪,為什麼總覺得......

    「希望。」鬼燈放開他。

    「......」他知道哪裡奇怪了。

    「鬼燈......你知道我是......」

    「怎樣?」鬼燈的表情始終都有些古怪。

    白澤的臉慢慢地紅了,但不是因為泡在溫泉中的關係。剛才他好像覺得......

    「…...我是男的哦......」

    ——他好像覺得剛才鬼燈抱他時有東西頂到他......

    男人的嘴就算了,但身體可是誠實的不得了。

    「......嗯。」鬼燈也尷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第一次將白澤拉出水面時,濕透的烏髮貼在雪花大理石白的皮膚上,面頰泛紅,微微喘著氣靠在岸邊。那樣的白澤擺在他面前,根本就是折磨啊——!

    「走了。」鬼燈爬上岸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就走,白澤在後面手忙腳亂地把衣服套上說:「鬼燈!你也等我一下啦!那麼趕幹嘛!」他小跑追上大步流星的鬼燈:「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又沒別人在......」

    鬼燈突然停下腳步,陰森森地說:「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好好好,我不說。」白澤擦擦冷汗。

    鬼燈繼續往前走:「我要直接回地獄了。」

    「那我也去好了,好久沒去花街了~」

    鬼燈沉默。白澤突然竊笑,用手肘撞撞鬼燈道:「不如你也一起來吧?大哥哥我可以介紹幾個姐姐給你喔~~」

    「想死的話你可以直說。」

    「欸~小哥不要那麼兇嘛~」白澤欠扁地笑。「還是說果然是我太有魅力了,連地獄的鬼神都......呃?」

    「都怎樣?」鬼燈充滿寒意的目光盯著他直看。

    「呵呵,沒事。」白澤的笑僵了僵,又繼續道:「不過,跟你同居一段時間了,你突然要回去了我還有點不習慣呢~」

    「同居?」白澤精準地閃過鬼燈的拳頭答道:「我這裡又沒有多的房間,所以我就睡地板了啊~」白澤故作委屈地說。

    「......不好意思。」

    「其實也沒差就是了。」白澤把手放在腦後。「反正我現在都以原形在睡覺,元神比較不耗法力;只是每次你都先睡著了才沒發現。」

    「你怎麼了?」鬼燈一愣。

    「你以為剩不到半條命是要怎麼救?」

    「......我值得你做這麼多嗎?」

    「鬼燈~你再留一晚嘛~」白澤像是沒聽到鬼燈的話似的自顧自道:「就當陪我嘛。」

    「我不能再繼續叨擾了。」讓主人睡地板?成何體統,太對不起白澤了。

     「就一天而已嘛,好啦~鬼燈~」

    良久。

    「......真受不了你。」鬼燈嘆氣道:「就一晚,我隔天早上就回去。」

    「好啊!」白澤一雙桃花眼笑彎成一個好看的弧度。鬼燈沉默地看了一眼笑盈盈的白澤。

*

    晚上。

    「你要打地鋪?不行!」

    「你就那麼喜歡睡地板?」

    鬼燈和白澤對峙著,沒有一方要退讓的意思。房間裡只點著一盞小夜燈,陰影使得鬼燈一張面無表情的臉更顯得森冷。

    「我就說我用原形睡覺了!」

    「你睡床上。就這樣。」

    「鬼燈!」

    「是你自己要留我的。」

    「我......!煩死了!」白澤用力往床上一坐。

    「你吵不贏我的。」

    「——那一起不就得了!」白澤突然一拉鬼燈,他反應不及就壓在了白澤身上,白澤得逞地笑笑:「反正也就一晚......」

    「......你到底在想什麼?」

    「你覺得呢?」他們之間的距離近的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鬼燈一翻身滾到床的內側煩躁道:「我真不曉得為什麼我要在這裡跟你擠一張床!」

     「沒什麼不好啊,跟男性睡同一張床還是第一次~」白澤側著身單手撐著頭,笑的不倫不類。鬼燈看著他,然後默默地推掉那支手。

    於是白澤的頭就無預警地摔到床上。

    「你幹嘛啦!」差點磕破嘴唇!

    「沒什麼。」

    「真是不懂情趣的傢伙。」白澤癟嘴。鬼燈嗤了一聲道:「跟你?」

    「哦?」白澤月眉一挑。「你質疑我嗎?」

    鬼燈索性翻身背對他。

    「我跟你不一樣,我可是很有經驗的~」白澤在他身後笑道。「我說你,該不會還是處......」

    鬼燈猛地翻回來,用無比冰冷的目光盯著他道:「原來我是碰上中國所謂的斷袖了嗎?」

    「......那你呢?」

    鬼燈慢慢地起身,兩手撐在白澤身旁,灼灼俯視他低聲說:「你覺得呢?

    「斷袖又怎麼樣?」白澤垂眸,睫毛在微弱的光源下投下陰影,使人看不清底下的眼瞳。「只不過剛好喜歡的人恰巧也是男性罷了。」

    燈光熒微,顏色好像都因此褪了一分,白澤眼尾的那抹嫣紅與右耳下的中國結看上去不那麼搶眼。

    一頭青絲的黑,吹彈即破的肌膚的白,兩處紅。整個人總是一派和諧——除了碰上自己。

    他低下頭,印上身下人那張櫻唇。白澤一顫。

    「......我知道喔,那件事。」

    「鬼燈......」白澤迎上他的目光,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主動吻上他......

    都道是天雷勾動地火,但誰知道也許是地獄先燃起了那把火炬,讓邀請的狼煙直入天際呢......?

    白澤拉掉他腰帶上的結。

    一切都豁然開朗,如此明瞭。

    春寒料峭,夜晚有些涼,白澤拉過棉被蓋住兩人一片旖旎春光。

    「鬼燈......」白澤握住放在自己腰間那隻冰涼的手,羞赧道:「這樣......真的好嗎?你也算剛痊癒,就、就那個......」

    鬼燈輕咬著他的耳朵,沒有理會他。「鬼燈!」

    「白澤......」鬼燈有些迷離的聲音道:「你才是那個殺風景的人;你就是太悉心照顧我,現在才會讓你自己陷入這種情況......」

    「我只是敬業而已!」

    細細碎碎的吻從脖子蔓延到他的鎖骨,白澤不住想躲開,鬼燈說:「你彆扭什麼?剛才還那麼積極先動手脫的......」

    他的臉一紅:「習、習慣了......」

    「......」鬼燈提起他的腿。

    「咦?」白澤一僵。

    「怎樣?」鬼燈分開他的腿,他緊張地笑笑:「等......等一下,我、我在下面?!」

    「難道你現在才發現?」

    「可是......我我我......那個......」他支支吾吾地說:「我還是第一次......跟、跟男的......」

    「我也是。」

    「可是你也太自然了吧!!」

    「各方知識都要有所涉獵才行。」鬼燈道:「以備不時之需,懂嗎?」

    「......」他完全不知該說什麼了。然後......

    「啊!你、你......不要那麼、那麼急啦!嗯......鬼、鬼燈......」

    「你、你放鬆一點行不行?!幹嘛、幹嘛緊成這樣......」

    「我就、就......不然換你在下面啊!這種事我有什麼辦法啦?!唔......你給我收、收歛點!我還在講話欸!!啊......」

    「白澤你吵死了!!」

    「嗚......」

 

    什麼時候都吵,什麼時候吵都不奇怪。

    白澤在不知身處天國還是地獄的情況下度過了大半個夜晚。

*

    初春薄寒。白澤環胸斜倚在門上,打了一個呵欠道:「我還以為你很會賴床呢......這麼早就要走了啊?」鬼燈淡淡地答道:「我昨天就說了。」

    白澤垂著眼微微一笑:「——兩頭跑的日子結束了呢......」

    「怎樣?」鬼燈道:「會想我?」

    「嗤。」

    鬼燈低聲道:「還是......想我的身體?」

    「你說這什麼話?!」他嚇的花容失色。

    「被你帶壞的。」

 

    十里風吹笑桃花,他清秀如冠玉的臉紅似桃。

Fine

後記:

這是一個邊讀書邊腦洞大開的temple...(各位同學千萬不要這麼做這是壞榜樣orz)期末考前生物在趕課,所以老師劈哩啪啦地講我都不知道神游到哪(ㄊㄠˊ)裡(ㄩㄢˊ)了(ㄒㄧㄤ)。好刺激啊沒有讀完就考了,所以暑假還是把它讀完好了(眼神死)......基於這個原因,這篇就這樣誕生了wwwww自己看一看都覺得「好多課本上的東西啊怎麼會這樣=   =」

話說提到生物分類的階層......我是個白目的孩子所以想到「白澤討厭被分類」於是就去分www不過基本上山海經裡的物種應該無法用常理去判斷就是了ww白澤應該是:動物界-脊索動物門(脊椎動物)-哺乳綱-偶蹄目,剩下的就自行腦補惹呵呵

對了,這篇有設定的,就是兩人其實早就有曖昧,只是都猜來猜去就是不講明~~然後最後終於是喜劇收場!雖然一開始是想寫虐文的.......只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崩壞就變成這樣(雙手攤)。

最後感謝連好像在碎碎念的後記(<-根本就是)都看完的你/妳(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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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薇薇安(鬱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