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那天發生的種種像投入水中的石子,咚地一聲蕩開了小小的漣漪,最後沉入河底,水面終歸平靜。雖然不著痕跡,但看到過的人都知道,在水面之下多了那顆小石子,整條河還是與之前不同了。

  河水還是會一直往大海奔去,跟時間一樣,從不為誰駐足。

  威廉曾經拋棄了自己所乘的船,不過夏洛克邀請了投河的自己乘上他的,於是從今往後,夏洛克都會是他的擺渡人。

  

  他們的日子在外人看來並無不同。

  夏洛克大多在外面跑,而威廉做內勤,有時也會一起行動。他們共事的效率驚人,每當被問起工作或辦案的訣竅時,他們總是笑著歸功於對方,但是他們也很常鬥嘴,儘管在場的人可能都聽得一頭霧水——總之對外人來說,他們擁有令人稱羡的好交情。

  那沒有外人的場合呢?

  威廉覺得,他們私下的相處其實也沒有太大的差別——不過那也可能是因為,他們為彼此產生的改變是漸進式的,所以不容易被察覺,可一但仔細思考,還是能瞧出端倪。比如他的作息(他現在不會熬到那麼晚了,因為夏洛克會拖著他上床睡覺),又或是夏洛克的藥癮(夏洛克表示他現在的生活很充實,所以不需要那玩意兒)。威廉想,要是以前有哪個傢伙膽敢穿著做實驗汙染的髒衣服(不管上面是某種動物的血,還是別的什麼的有機溶劑)還給他來個滿懷的擁抱,他一定會報以禮貌的微笑並把對方掀翻以示熱情。但他現在妥協了,他現在不會下意識躲開(如果不這麼做他怕自己會做出攻擊行為)實驗成功而興奮過頭的偵探。他會回擁他,然後笑著恭喜他,再溫柔地告訴他:今天的衣服全部拜託你洗囉。

  其實威廉明明可以像之前那樣躲開的,但他就是想試試偵探先生會不會照著他的規矩來——結果證明這還挺管用,顯然偵探先生覺得有人替自己打理家務還是很不錯的。現在偵探先生會盡量減少化學實驗帶來的破壞和髒汙,如果搞砸了也會立刻乖乖地自己弄乾淨,而不是像之前一直攤著直到威廉看不下去去幫他把他的房間收拾好。

  雖然他們的工作可能不算普通,威廉客觀地評價,他目前的確是過著很普通的生活——有工作就做,工作的空檔就做家事,當上述都完成後出門轉轉,或是繼續待在房子裡關心英國那邊的情況、或是坐在書桌前沉思。威廉有時會恍惚地想,會不會其實自己早已死了,屍骨沉在泰晤士河底的爛泥裡,現在的一切只是某個死後的世界,一切都只是他虛妄的想像;不過他很肯定,像他這樣的靈魂是要下地獄的(如果真有那種地方的話),所以他現在的確還活著。不過他覺得,就算是亡者的地獄,出身貧民窟的自己也許能適應良好,因為他認為「地獄」一詞並非宗教文化的特產,人間裡也有地獄,地獄確實存在。 

  他只要一閒下來就會出神,忍不住迷惘與煩惱。不管是贖罪,還是對於夏洛克的部分都是——不過這麼說似乎也不太精確,感覺還是夏洛克的部分更勝一籌。

  夏洛克的確是個紳士,除了動不動跑來跟他擠一張床以外,也沒有其他更逾矩的行為了。威廉有時候會忍不住在心裡埋怨,夏洛克為何再也不提那天的事。但轉念又想,換作是自己也會絕口不提的,他不想令兩人都尷尬,畢竟他們眼下還住在一起呢——於是那種小小的哀怨火花又熄滅了,轉瞬間成為了沮喪的灰燼。對於處理自己的感情問題他真是毫無辦法。他需要一個契機,如果等不到,他知道他得自己去創造才行。

  這難倒了威廉,這比他用來避免期中考出現滿分學生的試題,或是策劃連續謀殺案都還要來的困難。也許那個魔幻的一天,他應該讓感性凌駕理性然後衝動到底(用魔幻來形容,是因為他仍不曉得那一天是怎麼發展成那樣的)。不過世界上沒有後悔藥,他也知道打鐵趁熱的道理,可是具體的執行方法他還沒想到,於是蹉跎至今。

  威廉實在痛恨怯弱的自己,只敢在確定夏洛克已經睡著之後,偷偷地在他唇上很輕地啄一下,而且每次這麼做之前他還要猶豫好一陣子,伴隨著愧疚感。若是他們有幸能夠一起醒來(威廉通常睡到比較晚,而夏洛克需要比較早出門),他會選擇裝睡,這樣夏洛克就會願意對他做出一些比較親暱的舉動,像是拿臉蹭他,或是吻他額頭、或鼻尖、或面頰。他也懷疑過,會不會其實夏洛克知道他在裝睡,所以故意不吻他的唇。不過他目前還沒有證據,也對自己睡著後發生的事一無所知,所以姑且維持現狀。

  他真不知道夏洛克究竟是怎麼辦到這個的——夏洛克明明那麼喜歡他,喜歡到可以連命都不要,但他們現在住在一起,甚至睡在同一張床上,夏洛克在那天過後至今會做出的最親密的肢體接觸至多只有擁抱,他們甚至連手都沒牽過。

  啊......不過這也不能怪夏洛克,誰讓他們不是情侶呢?

  威廉的心中有個冷淡的聲音指責他:承認吧,你才是那個罪魁禍首,你是自作自受。

  他很想反駁,當初可是他先行動的,那麼現在應該輪到夏洛克才對,他才沒有做錯什麼。

  

  夏洛克覺得,威廉突然睡著的頻率降低了,但是發呆的時間相對地變長了。

  威廉不是那種遇事會唉聲嘆氣的類型,但當他手上沒在做什麼事情、並且垂著眼不曉得在想什麼的時候,看起來總是有著淡淡的、揮之不去的憂鬱,像插在瓶子裡因為缺水而蔫蔫的切花。夏洛克是多麼希望他能夠分擔威廉的煩憂,哪怕只有一點點。誰看到那憂愁的模樣能不為之心疼?夏洛克想,若有人能夠對可憐的威廉無動於衷,那麼那個人應該為此感到罪惡。

  夏洛克當然強烈表達過關心,但威廉假裝若無其事的本領實在高明,每次都輕描淡寫地打發掉了,他也不好再追問什麼。

  也許學者都有那麼一點鑽牛角尖的特質?得不到的答案就會一直去糾結。夏洛克猜想,威廉大概還是很介懷自己必須活著贖罪這件事。

  「廉,有的事情可以慢慢想,我們又不急著回英國。」夏洛克跟威廉說過。「我們有很多時間,不是嗎?何況不管發生什麼事,都還有我在呢。」

  聽到這番話的威廉愣了一下,才露出笑容說:「你誤會了,我並沒有在思考什麼。但是聽你這麼說,我很高興。」然後他反問道:「不過我很納悶,為什麼你才是好像總在擔心什麼的樣子?」

  「因為最近你總是悶悶不樂。」夏洛克直言不諱。「我是在擔心你。」

  「悶悶不樂?」威廉一副困惑的模樣。「你多心了吧。」

  「你的兄弟有沒有跟你說過你有心口不一的壞習慣?」夏洛克無奈地說。「你騙不了我的。」

  「我從來沒聽過這種評價。」威廉認真想了一下說:「不管是對哥哥或弟弟,我都是很坦誠的。」

  「那麼對我呢?」

  「你在懷疑我嗎,夏里?」威廉笑了。「這真使我傷心。」

  「不是,我是說......」

  「要是我真的遇上什麼困難,我會讓你知道的,」威廉笑著說:「所以請你不用擔心,好嗎?」

  「......我能說不嗎?」

  夏洛克頭痛地想,難道真的是他錯了?真的是他想太多?但威廉越是迴避,他就越是忍不住要去探究。

  「夏里,我只是不想看你憂心忡忡的模樣。」威廉蹙起了眉。「別作無謂的擔心。如果你因為我而不開心,那我會感到很罪惡的。」

  「......我只是希望你快樂,僅此而已。」夏洛克原本還想說什麼,不過最後說出口的只有這麼一句。

  「放心吧。」威廉又笑了,那只紅瑪瑙似的漂亮眼睛眨了眨。「反過來也是一樣的——我也希望你快樂。」

  

  「——馬尾辮前輩?」

  「啊!抱歉抱歉。」夏洛克回過神來。「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雨下得這麼大,目標出現的時間大概是因為這樣延遲了。」比利收回了在夏洛克眼前揮的手,在他耳邊稍微提高了音量回答道。

  他們正埋伏在一間廢棄金屬工廠裡,等待一樁黑幫走私軍火的交易。最近天氣不好,外頭下著大雷雨,雨水砸在鐵皮的屋頂上轟隆作響,再加上時不時落雷,很好地蓋住了他們說話的聲音。

  「嗯......的確。」夏洛克看看懷錶,距離他們持有情報所說的交易時間,下午五點三十分,已經過去了五分鐘。平常這個時間太陽本來就快下山了,尤其現在下著大雨,天已經黑了。

  「威廉前輩收集整理的情報應該沒有問題才對啊。」比利四處張望。他們所在的位置是靠近屋樑的鷹架,離地面很高,擁有相對優勢的視野,不過目前他們還沒有看到或聽到任何動靜。

  「當然,那些我也檢查過了。」夏洛克說:「畢竟馬車在這麼泥濘的路上也走不快......這幾天天氣那麼差,這附近的小路全都是很深的爛泥巴了。」

  他們此行的目的,只是為了確認是否真的如他們推論的,這樁交易會被第三方人馬所阻撓。大大小小的幫派彼此勢力範圍劃分明確,但卻多少有些吃裡扒外的傢伙,導致暗潮洶湧的局面更加詭譎。他們不打算打草驚蛇,後續的行動得等到這次確認完才能擬定。美國政府想找出走私軍火的交易途徑與參與的幫派,然後將之處理掉,並且希望這能以最有效率的方式完成——夏洛克也是。說來荒謬,他希望這些黑幫份子能更有守時的美德,這樣他就能趕快確認完畢然後離開這個髒亂的鬼地方,回去那個有威廉等著他的家。

  如果這批軍火真的能為他們提供強大的武力,那他們怎麼能夠忍受如此不嚴謹的辦事態度?還是他們天生隨性?

  正當夏洛克在心中發著牢騷時,底下終於出現了人影,還有拖著沉重貨物的馬車。等到帶貨來的人馬都全數進到工廠內部後快半個鐘頭,他們的交易對象才姍姍來遲。供應方為首的那個人顯然不大高興,不過在沒什麼耐心的幾句交談後他們還是開始搬運那些東西。畢竟買方那邊的人數看起來幾乎是他們的兩倍,他們有不高興的權力嗎?

  夏洛克打了個呵欠,他希望下面那些傢伙的動作可以利索一點。夏洛克猜測來掠奪的第三方人馬其實就臥底在買方裡面。果不其然,當所有的東西剛裝載妥當,買方為首的那個就立刻被一個屬下給爆了頭,拉開了血腥的序幕。

  賣方並不想淌這渾水,默默地快速撤離了。夏洛克也很想那麼做,但他們必須再冷眼旁觀一會兒,至少得確認完那些臥底的人的特徵才能走。

  

  下面的火拼還沒結束,比利就見夏洛克收起了袖珍望遠鏡,於是問道:「這樣就可以了?我們能夠回去了?」

  「足夠啦,剩下的我們可以明天再討論,趁亂離開對我們比較安全。」夏洛克一邊說,一邊示意比利跟著他一塊走。等到他們移動到安全的地方後,夏洛克說:「廉早上說他打算研究怎麼烤杏桃派,當作今天晚餐的飯後甜點。」

  「啊——真好耶,馬尾辮前輩也太幸福了吧。」比利一臉羨慕。

  「放心好了,廉有說如果成功的話也要給你烤一份。」夏洛克笑著說,對於比利羨慕的目光十分受用。「也許他是想邀請你一起來吃頓飯呢?他跟我提過的,但是又怕自己準備的不夠好,所以一直沒跟你說。」然後又補充了一句「我是覺得他的手藝挺不錯的」。

  他們分別跨上了自己的馬。比利雀躍地說:「真的嗎?原來威廉前輩其實很害羞?」

  「他啊,就是臉皮薄了點,其實很隨和。」

  夏洛克笑著輕甩一下韁繩,和比利一同進入了濛濛雨幕中。

 

TBC


私心覺得小教授是個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ㄉ賢內助

廉再怎麼亂煮都絕對會比阿爾哥哥好吃吧xdd

原本有想過要不要讓廉做個仰望星空派,不過還是先不要好了,畫面太美不忍直視

arrow
arrow

    薇薇安(鬱顰)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