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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麼,輪到我發問了。」威廉斟酌著他使用的語句。他希望自己不要那麼反射性地去掩飾真實的想法,尤其是在聽到夏洛克那樣說之後。他的心因為夏洛克毫不諱言的寵溺而感到柔軟,他怎麼能夠不努力付出回報?這簡直天理不容。

  「能說說你『喜歡極了』的部分嗎?」威廉慢慢地說,而且越說越小聲:「只要我能辦到的,我......會努力。只要你想,我都會去嘗試。」

  

  夏洛克覺得,黑暗有一種魔力,像是一層保護,也提供了力量。它使人得以藏住不想為他人看見的表情,進而使人獲得勇氣——威廉伸手輕輕地、怯生生地摟上了他的脖子。

  跟當初為了算計夏洛克的勾引完全不同,威廉一開始表現得像是自己深諳此道,但現實是威廉跟他當時的所作所為恰恰相反:他在情愛方面懵懵懂懂,所有相關的認知僅止於文學作品、時事、或是上流社會中的八卦,頂多再算上一個莫蘭,威廉只是在演他推敲出來的東西;但當威廉放下他的好勝心時,反而手足無措了。

  威廉吻夏洛克的動作十分慎重,萬分小心。夏洛克一動也不敢動,覺得這個吻帶著一股決絕的味道——威廉這次是認真的。夏洛克覺得,如果他想要,不管接下來他對威廉做了什麼,威廉很可能都不會叫停。威廉的舉動在向他傳達一個曖昧的訊息:我們之間可以發生更親密的關係,現在就可以。

  這是很誘人的邀請,這使人心蕩神馳的殺傷力遠大於刻意表演的那種。可是,夏洛克卻覺得威廉可能誤會了,他不是那個意思。性之於他不是那麼重要的事,儘管那的確很美好;他更在乎精神層面上的、更私密的東西。

  他今天已經夠衝動了,他覺得這次他最好謹慎一點,至少要對得起威廉的認真。

  他愛著威廉,跟在愛後面的是慾望,那是無法抵抗的本能,所以他當然對威廉有那種衝動,但那種衝動並不是必須趕著被滿足的。如果威廉也有那種衝動,那正好,一切水到渠成,皆大歡喜;可是他擔心威廉那難以捉摸的心思恐怕不會那麼簡單。萬一那真的只是一時的「衝動」而已,那該怎麼辦?萬一威廉後悔了呢?基於貴族所受的應有的教養——至少莫里亞蒂家是如此——他判斷威廉是個保守的人,在他心目中純潔的像一株百合。從初識的時候就是如此,不管是威廉的行蹤還是心思,對他來說都像是這種美麗的花朵,在朦朧的晨霧中含苞待放,他必須很仔細地辨認那股含蓄的香氣,才能找到它白色的倩影。總之,他希望威廉是真的想清楚了。

  不過夏洛克沒有察覺的是,其實他的手都已經握在花莖上了,卻又惶恐這株百合還不想被他採下來,儘管它已經為他悄悄舒展了矜持的花瓣。

  

  「廉,已經很晚了。」夏洛克輕輕按住了威廉正在摸索他扣子的手說:「你還是不要熬夜比較好。」

  「——什麼?」威廉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困惑,「呃,其實我是夜貓子,所以......」

  「廉,我想你誤會了什麼。」夏洛克委婉地說:「我的確......嗯,就是,我是害怕你後悔。」

  「可是,」威廉有點意外。他知道夏洛克沒說出來的部分是什麼。「我以為你喜歡......」

  「我的確喜歡,很喜歡。」雖然黑暗中他們誰也看不清誰的表情,但夏洛克還是覺得尷尬極了。他又把臉埋在威廉脖子和肩膀交接的凹窩上:「我的確想要......老天!和你談這個還真是難為情......我是說,誰能不想要那種事?但是......」夏洛克加重了最後那個「但是」的語氣,「我怕你只是一時衝動......萬一,我是說萬一,要是不幸讓以後的你覺得這只是沒有愛的性......我會比你後悔一百倍。」

  「怎麼會呢?」威廉愣了愣,「你怎麼會覺得我會後悔?」

  威廉是真的不理解,此刻他不確定誰才是比較純情的那個了。雖然他沒有相關經驗,但是光看莫蘭,他就知道性與愛肯定不是密不可分的(在莫蘭眼中,性大概就跟酒差不多,都只是需求,就像吃飯睡覺一樣);再退一萬步來說,性也可以是一種工具,一種手段,本應已經死亡的名演員兼交際花艾琳•阿德勒,不就是那樣嗎?何況在稍早時,他們不也是把性當作他們(無謂的、幼稚的)較勁的方法嗎?

  「我不知道......廉,也許那也只是我在找藉口,推到你頭上。」夏洛克悶悶地說。「我現在很矛盾,我同時想要卻又不想要.......也許在我的潛意識裡它們是不能被分割的吧——你可以嘲笑我,我不會有意見的。」

  「......噢,夏里。」威廉著實對夏洛克的態度感到十分意外,所以最後他也不知道能夠說些什麼。不過他知道,在沒有得失的情況下,一個人會猶豫要不要去做某件事的時候,其實就意味著「不要」的念頭比「要」更為強烈,否則直接去做就好了,根本不用猶豫。於是威廉決定先暫且擱下此事,改日再議;他也為此如釋重負,因為他真的也不確定該怎麼做才對。他們應該一步一步來,對他們倆都比較輕鬆。

  

  「廉,跟你說說話之後我覺得比較有睡意了。」夏洛克打了個呵欠。「至少我把憋著的話告訴你了,我能夠安心睡覺了。」

  「是嗎?那就太好了。」威廉暫時把腦中紛繁的思緒都先推到一旁,撫上了夏洛克的卷髮,柔聲說:「希望你能有個好夢,夏里。」

  夏洛克應該很累了,白天在外面工作,回來之後又這樣陪他鬧騰,不睏才奇怪,也難怪他會婉拒了。威廉有點心疼,夏洛克實在把他保護得太好,他其實沒那麼嬌貴。

  「......那,我可以留在這裡睡嗎?」夏洛克閉著眼問。「我覺得我的房間離這裡好遠。」

  在放下心中的大石之後,強烈的睡意佔據了夏洛克的全部,讓他覺得自己彷彿被泡進酒精裡似的,他的身體在催促他趕快休息。

  「當然,只要你不介意跟我擠一張單人床。」威廉笑著,讓夏洛克挨著自己一起躺平,然後替他們蓋上了棉被。他吻了一下夏洛克的臉頰,輕聲說:「晚安,親愛的夏里。」

  「我累壞了,可是又捨不得睡。」夏洛克咕噥。

  威廉說:「為什麼?趕快睡吧,瞧你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因為......這實在太美好了。」夏洛克挪了一下,讓自己在威廉懷中找到一個更舒適的角度。「你就在這裡,在我身邊,還抱著我。」

  「又不是只有今天可以。」威廉失笑。「噓......我們睡覺了,夏里。」

  「那麼明天也可以?」夏洛克堅持不懈地問。

  「可以。」

  「後天呢?」

  「也可以。」

  「大後天?」

  「當然。」威廉耐心地說:「你想要的話,每天都可以。」

  「這可是你說的。」

  夏洛克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幾乎不用多久就沉沉睡去,但這個時候的威廉其實精神還不錯。威廉閉上眼,他的內心此刻充滿了寧靜的喜悅,他想要細細品味這種少有的感受——他已經多久沒有感到這麼平靜過了?

  威廉嗅著夏洛克的髮頂,那是令他安心的氣味,而且蓬鬆的蜷髮摸起來也很悅人。他開始理解夏洛克說的「捨不得睡」的意思,因為他突然有一種強烈的體悟,夏洛克就在這,此時此地,就在他懷裡,他確確實實地擁有這個人。不管遇上了什麼事情,他都不曾想過要放棄自己,可以視自己比生命還重要——夏洛克的愛是如此強勢,他死意已決,一隻腳都踏進鬼門關裡了,夏洛克卻直接用行動向他說不。

  他在心中梳理這種不曾有過的體驗:夏洛克向他告白時他感到快樂又悲傷,夏洛克試圖解他心結時他感到輕鬆又沉重。這簡直讓他幸福的喘不過氣,他著實從夏洛克那裡得到太多。

  被這樣一個人愛著,夫復何求?

  也許他真的不曾認真傾聽過自己內心的聲音。不管是什麼情緒,他都習慣性地壓抑它們,他很清楚多愁善感會是一個弱點。他需要武裝自己,因為莫里亞蒂計劃需要冷酷的犯罪卿作為執行者,而不是多情軟弱的貴族家的次子。可現在在夏洛克面前,他無論如何都再也扮演不了那個犯罪卿了。他心中由理性建築的堡壘,對於夏洛克來說是如此不堪一擊。僅僅是被那樣溫柔地凝視著,城牆就分崩離析,塔樓都為之傾頹。夏洛克穿過飄揚的塵土,踏過崩裂的磚石,找到了茫然坐在斷垣殘壁中的他,然後笑著說:照著你喜歡的去做吧。

  夏洛克所有的言行,無一不是在告訴他,他愛他所有的模樣,他愛他的過去與現在。

  想必未來也會是如此。  

  此時,深愛著他的偵探先生睡得很熟,所以並沒有聽到他在黑暗中的喃喃自語——

  「夏里,我也愛你。」

 

TBC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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