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敲窗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是威廉爬了起來。

　　「夏里，我啊......還是很茫然。」威廉輕輕地靠在夏洛克身上。「謝謝你這麼有耐心。」

　　夏洛克鬆了一口氣。還好，威廉叫他放手只是為了從被窩裡爬出來而已。他覺得自己簡直成了驚弓之鳥。

　　「慢慢來，我們有很多時間。」夏洛克將人按進自己懷裡，「你只要作你自己就好。」

　　「我只是在想，我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威廉仰起腦袋，儘管他在黑暗中其實看不見夏洛克的臉。「我是把你當知己......」

　　「我也是。」夏洛克很乾脆地說。

　　「但是哪有朋友會這樣的？」威廉喃喃自語。「我......我其實很不習慣和其他人有肢體接觸，可是我不排斥.......跟你，嗯，像這樣.......」

　　威廉頓了頓，似乎是在思考該怎麼用字遣詞，夏洛克在腦中想像威廉皺著眉苦思的模樣。

　　「你想說，擁抱？」

　　「『擁抱』......」威廉遲疑地重複了一次。「是沒錯......可是我覺得，大概......不只這個........」

　　於是夏洛克撥開他的額髮，在那裡吻了一下，然後低低地笑：「你是說『這個』吧。」

　　威廉一定又臉紅了。夏洛克想。

　　「夏里，我.......」威廉在一個長長的沉默之後終於再度開口，可是最後，威廉還是嘆了一口氣：「......算了，沒事。」

　　「你真的不用勉強自己，廉。」夏洛克說。「我想，你害怕總有一天會失去我，是嗎？」

　　不等威廉回答，夏洛克自顧自地繼續說：「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訴你，那一天永遠不會到來。除非你趕我走，否則我是絕對不會放手的。」

　　「可是夏里，我......」威廉欲言又止，「......我覺得，我髒了。我很可能會時常汙染你的心情，因為我沒辦法忘記我曾經......」

　　「你只是代替其他人弄髒自己的手而已，而且那又如何？」夏洛克輕描淡寫地打斷他說：「我也沒有好到哪裡去，我也是個殺人犯。所以你就不用太在意這個了，我怎麼可能會為了那種事突然就拋棄你了呢？」

　　「夏里，我真的策劃了很多犯罪。」威廉強調：「很多，非常多。」

　　「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威廉突然激動起來。「我殺的人，他們有的也有家庭，他們有妻子、有小孩，是我使無辜的人平白遭受了痛苦......可是我名單上的人，他們必需死，為了我們的計畫......」威廉哀傷地說：「可是誰讓這個國家腐敗至此呢？我並不喜歡我做的事......可是，我得去做啊，因為沒有人喜歡做這種事——夏里，你明白嗎？我永遠都洗不乾淨了，我覺得那些血漬永遠都在我身上；自從醒來後，我還是常常懷疑，我真的有資格繼續活下去嗎？你說人要活著才能贖罪，我懂，可是......」

　　「或許你應該暫時放下你的十字架當個凡人。」夏洛克忍不住說：「我明白你憂國憂民的情操，但那不代表你非得無時無刻都把自己綁在這件事上，對吧？何況現在對大英帝國來說，你已經是個不存在的人了。」

　　「那是一副枷鎖，夏里。它本來就應該要戴在我身上。」

　　「可是，」夏洛克試圖跟他講道理：「你可以不用把愛國情懷跟你自己的愛混在一起，一碼歸一碼；我在乎的只有威廉•詹姆斯•莫里亞蒂你這個人，你認為你做過的骯髒事，完全不影響我愛你。」

　　「......我知道你不太可能會突然變心，」威廉憂鬱地說：「因為要是你真的在意，那打從一開始就不會讀那封信了；但我還是不理智地害怕著，萬一......我承受不起逃走了，或是你改變了主意......」

　　「廉，」夏洛克忍不住說：「我們甚至都還沒在一起，你就已經想到那種事去了？」

　　「是啊。」威廉說。「那也是我苦惱的事之一。我想得太多了，導致我裹足不前——我現在就是個膽小鬼......」

　　夏洛克感到無奈，並且哭笑不得。威廉說自己是膽小鬼？那這世界上再也沒有稱得上大膽的人了。他很高興威廉終於願意敞開心扉告訴他真心話，但這還真是......十分誠實的告解。

　　「沒關係，我可以等。我願意等你鼓起勇氣。」

　　「那你恐怕得等上一段時間。」

　　「我說過了，不急。」

　　威廉又不說話了。夏洛克聽著他的呼吸聲，胸中有股難以言說的滋味油然而生。黑暗中這一段剖心的自白，大概已經使威廉精疲力竭了。其實夏洛克感受得到威廉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回應他的感情，威廉把自己不堪回首的、並不久遠的過往拿出來，就像剜出了佈滿傷疤的心。它仍然跳動著，幾乎每次的鼓動都撕扯舊傷，致使傷口迸裂，鮮血直流。威廉憂愁地捧著它，把它展示在他面前：看，即使是這樣，你還願意愛我嗎？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只是夏洛克無法控制地想當個自私的男人。他想要威廉只想著他，別再掛心那些國家大事。他們當然還是會回去的，但是能不能至少現在，還在這裡——美國布魯克林區裡這幢不顯眼的房子——的時候，專心地當自己的情人？他們可以作一對平凡的情侶，暫時過一段只屬於他們兩人的小日子。

　　那強烈的佔有欲無法遏止地膨脹起來。他氣威廉無法說出口的那句「我也愛你」，也氣無法改變現狀的自己——他萬萬不希望威廉為了迎合自己的期待而去做違心的事，他想要威廉誠實地作自己，但那就意味著他們的關係勢必繼續膠著下去。儘管他們已經可以擁抱、可以親吻、可以耳鬢廝磨、可以互相撫慰......但少了那句喜歡，他總是感到惶惶不安，生怕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害怕威廉只是擔心他失望，所以配合他演一齣甜美的好戲。

　　——不，他怎麼可以懷疑威廉？威廉是那樣痛苦著，以他對威廉的了解，那不可能是演出來的。

　　在威廉的沉默之中，夏洛克又跟自己吵了起來。得不出結論使他十分火大，他感到忿忿然，一股怨氣填塞在他的胸口。它們需要宣泄，否則他就要爆炸了。

　　很突然地，夏洛克幾乎是惡狠狠地吻上了威廉的唇。威廉發出一聲悶哼，卻也沒有推開他。

　　夏洛克知道自己大概弄痛了威廉，因為他嚐到了一點血，但他自己沒有受傷。他舔舔威廉的唇，表達自己的歉意，但不打算就這麼結束。他急迫需要做點什麼，來確認他們兩個之間真的是如他所想的那樣親密無間。

　　他們鼻尖挨著鼻尖，呼吸都交織在一起，牙齒偶爾相碰。夏洛克急躁的像是再不從威廉身上汲取到什麼就會立刻死去——他渴求著威廉，如同所有濫用藥物的人一樣，身體和心靈都抗拒不了那種幾乎要命的吸引力。

　　威廉一直都是個給予者。人們告訴他自己的煩惱，通常能得到滿意的解決方案；此時此刻，威廉還是同樣的角色，而他，夏洛克•福爾摩斯，卻再也不是那個思路清晰、膽大心細的名偵探了。他現在只是眾多索取者的其中一個，而且是最貪心的那一個。他索要的，是威廉•詹姆斯•莫里亞蒂本身，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的起，也不知道威廉給不給的起。

　　威廉對於夏洛克粗魯的吻逆來順受，甚至也學著把自己的舌尖探進對方的口中，只是每次都很快地縮回去。威廉迷迷糊糊地想，相對於他的笨拙，為什麼夏洛克好像總是能夠把這種事做得這麼自然？在遇見他以前，夏洛克已經有過這方面的經驗了嗎？可是他不認為夏洛克那種怕麻煩的個性會想花時間在不感興趣的事物上，他相信夏洛克會更願意把同樣的時間和精力用在做實驗、音樂、甚至是藥物等等更有趣味的事。夏洛克在這方面的自然，可真是讓他覺得奇怪。他不禁懷疑，難道真的是自己在同齡層裡過於青澀？

　　不過威廉為此感到困惑的時間並沒有持續太久，因為他很快又被拖回夏洛克令人喘不過氣的吻裡面。他被吻得暈頭轉向，心臟跳得飛快，情不自禁地屏氣凝神，他得這麼專心才能避免被一直朝他壓過來的夏洛克撲倒；另外，他還得提醒自己有鼻子能用來呼吸，嘴巴可以繼續做它該做的事。噢，人類平常不都是用鼻子在呼吸的嗎？他到底有什麼毛病？

　　等到夏洛克終於饜足地離開他的唇時，威廉覺得那裡都麻了。兩片唇被又舔又吮又咬，現在火辣辣地發燙；而一開始被夏洛克嚇到、不小心咬到自己臉頰內側的小傷口正極細微地刺痛著，彰顯著剛才的吻是多麼激烈。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飽受蹂躪的嘴唇，有種衝動也想去摸摸夏洛克的，看那裡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樣腫。不過威廉當然沒有真的那麼做，因為他覺得那樣未免幼稚。

　　「夏里，」威廉小心翼翼地開口。他覺得這個野蠻的吻肇因於隱晦的怒氣，而且是直率如夏洛克都不願承認的。「就算......我還沒給你任何承諾，我們還是可以......嗯，做『這些』事嗎？」

　　「你反對我們這麼做嗎，廉？」夏洛克反問，語氣其實聽不出有任何異狀。威廉下意識搖搖頭，但隨即想到漆黑一片中夏洛克可能也看不到，所以又迅速簡短地說「不反對」。

　　於是夏洛克說：「那就對了，才沒有什麼可以不可以的。」然後含住了他的耳垂，用氣音模糊地說：「我覺得，照著你喜歡的去做就是了。」

　　「我並沒有說我喜歡。」威廉說，可是才剛說完立刻就後悔了。

　　他懊惱著，知道現在夏洛克一定暗自給了他口是心非的評價。

　　威廉覺得夏洛克讓他越來越容易說話不經大腦，這是非常不妙的。這跟他們莫里亞蒂家所奉行的秘密主義完全背道而馳，因為未經思考的衝動話語最容易透露出不為人知的那一面。若要他在心中列出一張棘手清單（其實上面的事情也寥寥無幾），原本的第一名可能是「路易斯對夏洛克抱持的莫名敵意」，但現在那行字被劃掉了，只有夏洛克的名字被光榮地留下來。

　　「你不喜歡？」夏洛克笑了一下。「這可怎麼辦，因為我喜歡極了。我使你感到委屈了嗎？」

　　威廉輕咳了一聲。「如果我感到委屈的話，我會制止你的。」

　　好吧，夏洛克是在給他找台階下——威廉默默地又把剛才甫劃上的刪除線擦掉。儘管剛剛可能在生悶氣，他的夏洛克果然還是很善良的。

　　「噢，你得記得你說過的話。」夏洛克半威脅半玩笑地說。「如果我對你做了任何你不喜歡的事，請千萬要制止我，否則我是不會停下來的。」

　　「那是當然。」威廉說。不過他覺得，他應該也要釋出一點善意，藉此表達對夏洛克體貼的感激。「可是其實我不介意受點小小的委屈，如果那能夠換取你的快樂。」

　　「這可不行，廉。我不要你受任何委屈，哪怕只有一點點。」夏洛克愉快地說。他現在覺得好多了。儘管威廉還是很彆扭，這點迂迴的誠實還是使他覺得受到鼓舞。威廉只是吃軟不吃硬，其實並不是個那麼難講話的人。

TBC

我覺得撇掉莫里亞蒂計畫，小教授應該是個愛好和平的人(?)，他一定很希望大家都能夠和平相處，尤其是小天使跟老福XD

威廉不理解為什麼路易斯不能對夏洛克表現的友善一點，然後路易斯不理解為什麼他聰明的哥哥沒有察覺到他在吃醋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