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敲窗

　　夏洛克欣然同意。在威廉從他身上爬下來時，還貼心地扶了威廉一把。

　　威廉慢慢地拉上他們不久前新買的窗簾，就像是還在店裡猶豫要選擇哪個花紋似的研究它們，然而他只是無意識地這麼做。其實他什麼都沒在想，他只是讓自己的視線延著布料的織紋漫無目地地遊走（由於夏洛克沒意見，所以最後他選了跟莫里亞蒂宅顏色相近的素色款），好讓自己混亂的腦袋可以獲得片刻的喘息。這可真是個失控的夜晚，不是嗎？完全不像會發生在從前的他身上的事——沒有完整計畫、沒有按部就班，所有奇怪的事都亂糟糟地發生了。不變的是，只要跟夏洛克•福爾摩斯扯上關係，他就會受到一定程度的影響，雖然最後計畫收到的結果可能大同小異，但過程總是會稍微跟他預期的有些不同。

　　「你應該不是要說你反悔選了這個顏色吧？」夏洛克的聲音從他背後響起。威廉有點嚇到——因為他正在出神——不過他隱藏得很好。他很自然地回頭說：「沒有，我只是想起了英國。你知道的......那些遙遠的事。」

　　「遙遠嗎？我倒覺得像是才剛發生。」夏洛克把手上屬於威廉的衣服甩了甩，示意他轉身，然後為他穿上。「想家了？」

　　「如果沒有其他意外的話，我大概知道我的兄弟與夥伴們現在都在做些什麼；不過聽你的語氣，好像平常跟令兄的關係不是很好的樣子。」威廉說。不過他講完了這段話才意識到，夏洛克已經替他穿戴整齊了，然後才輪到他自己隨意套上褲子了事。

　　「啊......那傢伙少了我估計還樂得清閒呢，平常總是操心些不重要的事。其實他大可不用管我。」夏洛克撇撇嘴，去把皺巴巴的床單拉平，一副準備熄燈就寢的樣子。

　　威廉心中愕然。

　　這就完了？

　　他都主動提議把窗簾拉上了，夏洛克反而只是幫他把衣服穿上裹了個嚴實？

　　——等等，這有什麼好失望的？本來就應該這樣，總是要回到正軌的。

　　「廉你......看起來有點累。」夏洛克說。

　　「嗯？還好呀。」他收拾了一下自己莫名失落的感覺。其實他以前很習慣熬夜，現在這個時間他精神還不錯。

　　「——哎，那可能是我多心了。」

　　威廉從夏洛克那微妙的停頓中嗅到了欲言又止的味道，尤其是在這之後夏洛克很明顯就是在沒話找話。夏洛克可能原本是想提到關於他們兩人的關係的話題吧？但是為什麼夏洛克到嘴邊的話又吞回去了？他明明很在意這件事的。

　　唉，其實他完全可以不用那麼小心翼翼。威廉想。

　　氣氛微妙的尷尬起來，任是擁有高智商的他們兩人，也沒有誰能夠化解掉眼前的膠著；最後是夏洛克以時間不早了當作藉口，向他道了晚安之後回了自己的房間，離開的時候順手帶上門。

　　威廉站在原地一會兒，才從書櫃上隨便揀了一本書。他想把那種不知所措的感覺從腦袋裡面趕出去。但是當他發覺自己花了五分鐘都還讀不了一頁時，他果斷地放棄了看書這個選項。

　　威廉把書放回它原本的位置，挫敗地把自己扔回了書桌前的椅子裡。他趴了下來，他覺得自己非常清醒，腦中卻一片混沌。威廉想了想，也許他應該進行書寫，寫個日記，或是換本書來讀寫點心得什麼的，強迫自己不要再為了低情商這件事苦惱。

　　考慮到無法讀進書上的任何一個字，威廉最後選擇了寫日記。他從抽屜找出了全新的筆記本，備好墨水與鋼筆，結果筆尖在空中懸了半天，仍然不知道該怎麼起頭。寫他的生活嗎？今天他沒出門，似乎沒什麼好寫的，難不成他要寫他和夏洛克之間發生的荒唐事嗎？不了，他怕以後自己看到都覺得丟臉；那麼，寫他的心情嗎？這也不行，因為這麼私密的情緒，他不願在任何擁有實體的東西上留下一星半點的紀錄，何況他恐怕也無法準確描述他今天到底是什麼心情。若是硬要做個比喻......他可能會說，就像是大海上的小船，風浪忽大忽小，他有時候被推上了浪尖，在他以為即將翻覆時卻又回歸平靜；然而在某個平靜的瞬間，他卻突然被拖進了海底的漩渦裡。此刻嘛......也許小船觸礁了，他動彈不得。

　　正當威廉猶疑不決的時候，一滴墨水滴落在潔白的紙面上，這使他更沒有寫日記的動力——他一個字都還沒寫就弄髒頁面了。那個汙點看起來很惹人厭煩，使他更焦躁。

　　威廉只得作罷。他把桌面收拾乾淨後就熄了燈，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等待睡意降臨。房間一片闃黑，他只想趕快睡著，但是閉上眼後的他實在是清醒得不得了。以往他總是不停地計畫著好多東西，大腦總是處於幾乎不間斷運轉的狀態，以致於他很少有睡不著的問題（通常是睡眠時間不夠使他傷腦筋）。在今天以前的他平常都是在做些什麼？為什麼今天他就不能像平常那樣？他已經跟夏洛克生活在這間小公寓裡好段時間了，怎麼他突然就不能平常心地看待夏洛克了？他應該很慣於假裝若無其事才對的。

　　他不得不承認，在發生今天「這些」事之後，他已經不能再逃避了，可是他......他不知道怎麼處理自己。

　　他自認自己的副業是個諮詢師，而且還是個評價不錯的諮詢師；他處理的了別人，卻處理不了自己，這不是很荒謬嗎？

　　不然，和夏洛克告白吧？

　　威廉被自己突然冒出的念頭嚇了一跳，然後立刻否決。

　　他覺得現在絕對不是個適合的時間點，他們才互道了晚安（最不自然的那種）；何況現在已經到了深夜，夏洛克應該已經睡著了。

　　威廉深刻地感受到了失眠的威力。這真是十分可怕——既休息不了，卻又做不了任何事情。他只能無助地聽著時鐘滴滴答答地走，那是時間的腳步聲，無情嘲笑他的無能為力。他能做的只有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忍受浪費生命的煎熬。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他實在很受不了像個戀愛中的少女的自己。他甚至不能確定這種情感稱不稱得上戀愛——他從來沒有想像過有一天這個詞彙會被用在自己身上。

　　他愛夏洛克嗎？如果愛，為什麼他會感到恐懼？如果不愛，他又為什麼三番兩次地想親近他？而且夏洛克說他總是在試探他，那又是什麼意思？夏洛克認為他在懷疑他們之間的友情嗎？噢，如果他們之間的的確是友情，那是可以跟愛情並存的嗎？......

　　無止盡的疑問一個接一個，威廉快被這些問題給壓垮了。那簡直像是身處一個嘈雜的大教室，他被不受控制的學生團團包圍，每個學生都爭先恐後地發問，個個都認為自己的問題最嚴重。

　　他應付不了，他快瘋了。

　　威廉猛地把棉被拉高過頭，儘可能地把自己整個人蜷縮成小小的一團。他覺得眼眶發酸，鼻子不太舒服。

　　他的床鋪、枕頭、棉被，現在全都有夏洛克的氣味。他想起了被擁抱的滋味，莫名的委屈攫住了他。

　　他現在會這麼痛苦，肯定都是夏洛克的錯。

　　......不，這樣想對夏洛克一點都不公平。

　　......

　　很輕、很輕的腳步聲出現了，就在門外。

　　這暫時打斷了威廉瀕臨崩潰的思緒。他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聽，但隨後細微的推門聲告訴了他那是真的。

　　他睡覺時並不會鎖上房間的門，因為沒有必要；夏洛克幾乎不會不敲門就直接進來。

　　會說「幾乎」而非「從來」，是因為這次夏洛克沒有敲門。

　　威廉整個人背對著門的方向裹在被子裡，悄悄用手捂住自己的口鼻，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這麼晚了夏洛克為什麼還不睡？還偏偏選在這種時候闖進他的房間？

　　門被推開又闔上，卻不是因為來人的離去。威廉知道夏洛克已經走到了他的床前，大概正在研究團成一球的棉被。

　　「......你果然睡不著。」夏洛克輕聲說，「我覺得你的樣子看起來不太對勁，所以擅自跑進來看看。我為這點先跟你道歉。」

　　「......」威廉不作聲，也沒有任何動作。他今天受到的驚嚇已經夠多了，他不知道該作出什麼反應才好。

　　夏洛克在床邊坐下，輕輕地隔著被子摸摸他。「廉，雖然稍早的時候我一直想要你表態......可是我後來發現，這樣太不成熟了，想必這造成了你很大的壓力，對吧。

　　可是你主動吻了我......那實在讓我受寵若驚，我.......我真的克制不住那種衝動，我想要知道你真實的想法到底是什麼。」

　　夏洛克自嘲地笑了一聲，然後繼續說：「......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深深著迷於謎團，尤其是你的謎團，廉，簡直到了偏執的地步。

　　我應該再冷靜一點的，我沒有考慮到也許你還需要一點時間......這是我的疏忽，是我逼了你，讓你難過了。」

　　夏洛克低聲說：「我應該要更照顧你的感受，是不是？如果你願意，讓我安慰安慰你好嗎？那也會讓我覺得好過點。」然後夏洛克無奈地笑了笑：「今晚失眠的可不只你一個啊。」

　　「......」

　　「——如果你不想理我也沒關係，就當我在自言自語吧。我總是有一堆話想講，但不一定會有人想聽就是了。」

　　「......沒......」棉被團中發出一個細若蚊鳴的聲音。

　　「——你說什麼？」夏洛克又驚又喜地問。威廉慢慢地探出腦袋，又重複了一次：「沒人聽的話，還有我......」

　　「噢我的天！」夏洛克驚喘。他聽出了威廉聲音中的鼻音。威廉怎麼又哭了！？是他害的嗎！？他只覺得威廉肯定跟自己一樣睡不著，但沒預料到威廉會躲在被子裡哭。

　　多麼可憐的威廉！夏洛克懊悔無比，他應該早一點過來的。

　　夏洛克沒有開燈，他選擇繼續讓房間保持黑暗。他摸索著用自己的袖子擦掉了威廉的眼淚，彎下身子連同棉被一起緊緊地抱住了威廉。

　　「噓......沒事，沒事。」夏洛克喃喃道：「我看到哭哭啼啼的女人就覺得厭煩，但是看到掉眼淚的你，我只覺得心都快碎了。」

　　「......我從來沒有覺得自己這麼沒用過。」威廉悶聲說。「你放開我吧，我沒事的。」

　　「......」夏洛克覺得背脊一涼。威廉這是什麼意思？他剛才是不是又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

　　可是他能怎麼辦？他只能不安地鬆手，心中幾乎感到絕望。黑暗中他看不見威廉的表情，他只能看到一個朦朧的輪廓。他根本猜不透威廉此刻究竟是怎麼想的。

TBC

少年威廉的煩惱

好了啦教授，夏里永遠不會苛責你過去所做的事，就趕快從了人家吧

都還沒正式在一起就已經想到要那個啥了，也不太對吧XDD

別看夏里好像很不拘小節，要不是小教授一直撩夏里，其實夏里絕對稱得上一位紳士(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