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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犯罪卿是威廉•詹姆斯•莫里亞蒂的事,在米爾沃頓被殺害的隔天沸沸揚揚地傳開了,隨後緊接而來的是來自犯罪卿本人的犯案聲明。

  威廉將抹殺以貴族為首的特權階級,任誰也無法阻止他——

  夜已經深了,夏洛克看著桌面上攤著的報紙,靜靜地吐出一口菸,已經不曉得是今晚的第幾根了。

  誰都阻止不了威廉,蘇格蘭場不行,他也不行。就算他是優秀的偵探、威廉的哨兵,但對此他確實無能為力。被扣在拘留所的他也只能同一般民眾一樣,每天讀報紙,看看哪個貴族要人又被殺害的報導而已。

  待到拂曉,將出現在頭條上的又會是哪一個名字?

  夏洛克睡不著。他曉得威廉的殺戮必有其目的,但他無法認同。這是單方面的屠殺——威廉曾在短短的一個夜晚裡就殺死了三位被嚴密保護的貴族,他卻還被關在這裡。

  在米爾沃頓的別墅,威廉有機會、卻沒有殺死他,甚至在察覺到他精神狀態不穩定時還為他梳理,可見他在威廉的「某個計畫」裡一定還會派上用場。他知道先前一連串的社會案件,都是為「某個計畫」做鋪墊,至於計畫的「終章」何時來到,他還未能知曉。

  這註定又是一個難眠的夜晚。

  夏洛克捻熄了菸,還是回到了床上。他閉上眼,讓自己的意識進入圖景裡。他需要一個安靜的環境。

  夏洛克坐在單人沙發上發呆。自從與威廉精神結合之後,他的「閣樓」變得整齊不少,因為就算是威廉已經開始了屠殺行動,威廉仍然時不時會進來「整理」。威廉通常會在白天替他梳理,他能感覺到威廉是什麼時候過來,又是什麼時候離去,總之會選在他不在圖景裡的時間。

  他們之間是一種很微妙的關係,儘管精神結合之後互相翻閱圖景也不會造成不適,但威廉沒有再這麼做過。威廉與他約法三章,不讓他看自己的圖景,但自己也不去看他的了,僅僅只是為了保持他圖景的穩定才會進來。

  夏洛克望著對面的雙人沙發,總是想起那個旖旎的夜晚,然後感到沒來由的失落。他已經不確定他們為什麼要精神結合了。那是一個衝動,當時他只是想不計代價地接近威廉,他們的關係無疑比結合前更加親密,然而他卻無法肯定,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是否真的拉近了。

  夏洛克走下樓,去到威廉的「臥室」裡。其實他也沒有真的特別去翻閱這裡的東西,最多只是在想念威廉的時候過來待著,因為這裡充滿了威廉的氣味,讓他覺得自己好像與威廉很近。

  嚮導擁有比哨兵更強大的精神力量,圖景的細節自然比哨兵的還要多。威廉的「臥室」裡,有溫暖柔和的光線,舒適寬敞的床鋪,羅列整齊的書櫃,擺著墨水與紙筆的書桌,甚至牆上有開窗。夏洛克知道,從窗戶望出去的外面,才是威廉圖景的全貌。但是窗戶玻璃總是朦朧的,只能大概看出白天黑夜,晴天雨天,而通往外面的門也是從外面鎖住的,他沒有辦法從裡面打開這扇門。

  他已經看了很多天,窗外總是陰雨綿綿的樣子,而今天,外面不只下著滂沱大雨,還雷電交加,昭示著圖景主人此時極度惡劣的精神狀態。

  雨點劈哩啪啦地砸在玻璃上,雷聲幾乎沒有停過。夏洛克擰著眉,感到心神不寧。嚮導要是遭遇了強烈的情緒波動,有可能會陷入混沌狀態。雖然經過訓練的嚮導能夠自己從混沌之中走出來,但那依然會對嚮導造成很大的精神消耗。就算威廉是黑暗嚮導,但這個樣子的圖景,也讓夏洛克感到十分擔憂。

  一反常態的糟糕天氣逐漸成為了暴風雨,明顯預示著混沌。若非夏洛克在圖景中受威廉的限制,他一定會出去尋找威廉,加快圖景穩定下來的速度。本來哨兵對嚮導就是「錨」一樣的存在,只要嚮導的哨兵也在圖景裡,迷失的嚮導就一定能找到哨兵,將自己從紊亂的情緒之中拉出來;然而他現在能做的只有焦慮地待在這裡,等威廉自己「回家」。

  終於在他幾輪焦躁的踱步之後,門被打開了。

  夏洛克立刻迎了上去。這是他們精神結合後第一次在圖景裡見面。威廉身著漆黑斗篷,手中抓著銀色雕飾手杖,臉色蒼白,薄唇一點血色也無。今晚的倫敦並沒有下雨,然而威廉渾身濕透,髮梢淌著水,周身散發著濃重的血腥氣,彷彿剛從血池裡被打撈出來似的。

  門在威廉身後自動關上了。威廉沉默地低下頭,將額輕輕抵在夏洛克的肩膀上。

  「廉……」

  夏洛克的心情很複雜,他沒見過一向要強的威廉示弱,簡直是一種不詳的預兆。夏洛克擁抱了他的嚮導,濕透的威廉很冰涼,夏洛克很想將自己的溫度傳遞給他,於是更用力地抱緊了他。

  「……格洛佛公爵。」短暫的緘默之後,威廉低聲說:「我今夜殺的人是他。」

  夏洛克無言以對,只能嗯了一聲表示自己正聽著。威廉又說:「他拿自己的兩個兒子當擋箭牌,以為這樣我就會下不了手。」

  夏洛克遲疑地問:「——那麼,那兩個孩子……」

  「我只殺了他們的父親,當著他們的面。」威廉喃喃地說:「我理應被他們殺死,但我轉身走了。」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夏洛克說:「不過,不管你接下來還要做什麼,現在都別再想那些事了,這樣很危險。」

  「呵……」威廉抬起頭,給了他一個精疲力竭的笑,「如果我現在陷入了混沌,那麼很多人都會因此得救,只是我已經擁有了哨兵,不會困於混沌之中,所以他們之後還是會被我殺死。」

  威廉頓了一下又說:「但是你並不算幫兇,因為就算你放任我陷入混沌,你在現實中依然是找不到我的,而我自行從混沌中脫困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夏洛克無意再談論這個話題,只是低聲說:「先把濕衣服脫了,這樣肯定很不舒服。」

  威廉遲遲沒有動作,於是夏洛克選擇自己動手。吸飽雨水的斗篷並沒有沾濕他,但拿在手裡沉甸甸的,水滴落在地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威廉垂著眼,細密纖長的睫毛也濕漉漉的。他安靜地站著讓夏洛克給他脫下外衣,忽然就像斷了線的木偶,一個趑趄跌進身前的那個懷裡。

  「廉!」

  

  混沌,對威廉來說就是個教科書上的名詞,總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因為黑暗嚮導天生擁有絕佳的自控能力。

  但是在他離開格洛佛公爵的宅邸,不知道什麼時候,等他回過神來,他發現自己已經站在鋪天蓋地的雨幕裡。頃刻之間他渾身濕透,雨水從他的袍角不斷滴落,衣物被淋得涼絲絲的,寒意快速浸透五臟六腑,彷彿骨髓裡都是冰冷的。

  四周漆黑一片,唯一的光源是天頂不時割裂雲層的閃電,雨大的他幾乎睜不開眼睛。

  他的手指凍得僵硬,他稍稍握拳,然後低頭慢慢攤開掌心。他就著閃爍的電光凝神細看,入眼盡是猩紅。

  又是一聲雷響,震耳欲聾。雷聲嗡鳴之際,他卻捕捉到了尖叫的聲音。他往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頭,自然什麼都沒看見,但身後很快又出現了哭嚎的聲音。

  雨越下越大,可是不見人影的人聲卻變得清晰起來。

  ——我要殺了你。

  ——你會下地獄。

  ——你是惡魔。

  七嘴八舌的詛咒幾乎將他的耳朵淹沒。他知道這些只是來自自己心中潛藏的想像,但它們揮之不去地跟在他身後。他拖著沉重的步伐茫茫然地向前走,卻不曉得自己身在何方。

  他竟是在自己廣袤的圖景裡迷了路,離開不了自己的圖景。

  越來越冷,冷得他幾乎無法思考,像是腦袋也被凍住了。他原應知道脫離混沌的方法……

  又走了一陣子,連腳都冰冷到麻木,已經失去知覺。地面上似乎積了水,使抬腳的阻力變大,讓他寸步難行。他絕望地望著黑暗的前方,同時又感到荒謬無比,沒想到自己也會有這一天,他的自信不過也就是這麼一回事而已。

  為什麼他就是不能習慣殺人這種事呢?既然已經開始了計畫,卻在執行時擁有那麼多情緒,何嘗不是一種軟弱?

  忽然,在很遠的地方,似乎出現一個光點。

  他勉強朝著那個方向前進,來到近處才認出那個亮著的地方——那是他在自己圖景裡,特地開闢出來與夏洛克聯結的「通道」。當初他有意把這個「通道」佈置得舒適一點,想著也許夏洛克要是在自己的閣樓裡待煩了,可能會想要有個休息的地方,於是他告訴夏洛克這個「通道」是自己的臥室。

  「通道」外觀看上去就是一幢小小的房子,光線就是從小屋的窗戶透出來的。他拖著凍僵的身體來到門前,果然一開門就看見一臉憂慮的夏洛克正站在屋裡等他。他很不想讓夏洛克發現自己的失常,但是被令人安心的氣味與溫暖包圍,使他很難專心。他的眼前一黑,就此失去意識。

  

  等到威廉再醒來的時候,他花了一點時間才認知到自己躺在床上。

  他還在圖景裡,但是這裡充滿安全感,很暖和,熱源來自背後抱著他的夏洛克。從身體的觸感來看,他發現棉被下的自己是赤裸的,不過夏洛克還穿著褲子。

  夏洛克一隻手環在他的腰上,輕柔地撫摸他,然後在他的鬢邊落下一個不帶情慾的吻。「醒了?」

  「……」

  威廉看著枕在自己脖子下面光裸的胳膊,放縱地又閉上眼睛。反正他圖景裡的時間比現實還要快,再一下下就好……莫蘭一定能找到自己的身體倒在哪裡的。

  「廉?」夏洛克又叫他,好像很擔心他又要昏過去。他只好翻個身,用行動證明自己已經醒了。

  「我沒事。」

  「你剛回來的時候整個人冷得像冰,你跟我說這叫沒事?」夏洛克的語調高了起來。「你陷入混沌了!」

  「……你救了一個殺人犯呢,夏洛克。」

  夏洛克嘆了一口氣。「不是有人說能夠自己從混沌裡脫困嗎?所以不是我救的。」

  威廉把頭從夏洛克的懷裡抬起來,「但你剛好出現在我的『臥室』裡。」

  「我本來就偶爾會下來看看,你明明知道的。」夏洛克有點委屈地說:「廉一直躲著我。」

  「我只是不想打擾你。」威廉忽視了夏洛克欲言又止的神情,翻身坐了起來,「我得走了。」

  「……今晚還有下一個?」夏洛克坐在床上,看威廉背對著自己,將衣物與配件一樣樣穿戴回身上,明明在圖景裡做的事情並不會影響到現實,但威廉穿衣服的樣子像某種儀式,沒有表情,一絲不苟。

  「——這很重要嗎?」威廉將兜帽拉起,大半張臉便掩在陰影底下,已經變回那個傳聞中殺人如麻的犯罪卿了。威廉略微側過頭,「你想叫我收手?」

  「不,我不白費力氣去做我已經知道沒用的事。」夏洛克回答得很乾脆。

  「……那我走了。」威廉此時已經站在門口了,但夏洛克叫住了他,「等等。」

  沒有防備的威廉被扳過肩膀,夏洛克迅速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然後低聲說:「好了,你去吧。」

  

  

  等待,又在等待。

  時間好像流逝得比平時更緩慢,但是好多事情又發生得太快,一樁接著一樁,中間幾乎沒有喘息的空檔。

  夏洛克一個人待在起居室裡,一方面希望時間能夠過得快一點,但又寧可像這樣一直等著,那麼他就不需要去面對那個已知的結局。

  女王召見自己,已經是犯罪卿取走二十條人命之後的事了。

  再然後,告訴約翰在所有事件背後犯罪卿真正的意圖。

  接著過了不久,收到了神秘的電報,來自莫里亞蒂家的三男路易斯以及另一個精於變裝的同夥弗雷德。他們帶來了威廉將選擇死亡來收尾的消息。

  那麼在最後……就是威廉親自前來拜訪了。

  夏洛克一直隱隱有這種感覺,在犯下一系列的殺人案件之後,威廉是不會想活下去的。以威廉的道德來看,他肯定受不了良心的譴責,否則也不會在殺了那個欲拿孩子抵命的貴族後陷入混沌。等殺掉名單上的最後一人後,也就是犯罪卿殞命之時。

  威廉是否又欺騙了他?對他說什麼「儘管來抓我」這種鬼話,其實威廉根本沒有要被他逮捕的意思。也許從一開始,威廉就只想讓他殺了自己而已。

  

  門外有腳步聲接近,接著門被輕輕叩響,這才驚動了等待的人。

  夏洛克已經一動也不動好一陣子了,他甚至沒有抽菸。

  「……歡迎來到221B,威廉•詹姆斯•莫里亞蒂教授。」

  夏洛克打量著來人,一字一句地唸出犯罪卿的名字。

  相較於上次在圖景裡相見的模樣,威廉這次前來就體面得多,讓夏洛克恍惚想起了他們在杜倫大學共度的短暫時光。威廉的臉上不見憔悴狼狽,而是同往常那樣,斯斯文文、整整齊齊的,身上沒有一星半點的血腥味兒,甚至還有淡淡的男用香水香氣。

  起初夏洛克有些意外,但很快又了然。這一齣以倫敦為舞台的大戲已來到尾聲,威廉是特意打理過才前來的,落幕的場面必須華麗盛大,而赴死的角色也要完美地下台。他幾乎能在腦中勾畫出威廉更衣的神情,一定就像他在圖景裡見過的那樣肅穆……且令他感到窒息。

  眼前書卷氣的教授含著溫和的微笑說明了來意,溫文的舉止與口氣完全不像是在談論自己的死亡,夏洛克卻很難接受威廉這種雲淡風輕的態度。等到提及威廉為何選中自己作為舞台上的另一位主角,他終於再也坐不住,一個大步上前質問原因。威廉沒有回答,他感到失望的同時卻又覺得這是意料中的反應。

  屋外響起了報時的鐘聲,威廉以時間為由將兩封信交給了他就想離開。在威廉握住了門把時,他終究忍無可忍地攔下威廉。

  「你覺得在我對你說了『我將你當朋友』這種話之後,還能冷眼照著你的劇本走、然後殺死你嗎?」

  夏洛克本來想表現得更冷靜、更有風度一點的,但是他抓著威廉肩膀的手指在顫抖,無疑出賣了他真正的情緒。心臟好像被看不見的手用力捏住,讓他的胸口悶悶地疼;不甘的情緒填塞了他的胸膛,幾乎使他難以呼吸。

  又來了,那種窒息的感覺。他努力接近,最後卻被輕輕推離——威廉到底是怎麼想的?

  也許他已經知道真相,只是不願面對而已。

  夏洛克輕聲說:「你和我精神結合,是因為到時候我不願意殺死你的話,你要侵入我的圖景控制我會更容易些,是不是?」

  「……我記得我和你說過,我極少利用黑暗嚮導的能力來作案。」

  「你敢發誓你沒有這個念頭過?」夏洛克粗魯地把威廉整個人扳過來。威廉被按在身後的門上,背脊撞上門發出沉悶的聲響,他頭上的帽子也因此掉到了地上。

  被磕碰到的地方有點疼,而夏洛克抓著他的力道也太大了。威廉垂著眼,對於這些堪稱無禮的行為卻是默許。他低聲說:「你才剛答應我替犯罪卿的故事作收尾,居然這麼快就反悔了嗎?」

  他們僵持了一陣,最後是夏洛克頹然鬆開雙手。偵探深色的眼睛裡寫滿了痛苦,卻倔強地扯出一個難看的笑,自嘲地說:「廉,所以從頭到尾我就只是一顆你稱手好用的棋子,是我一廂情願了。」

  「不是!我……」威廉罕有地慌了,下意識就反駁了偵探,然而一轉念又想,也許讓夏洛克恨著自己,會讓事情好辦些,於是後面還沒說出來的話遂吞回了肚子裡。

  夏洛克等著他的下文,他能看到壓抑的情感使夏洛克的圖景又開始浮動。他很想擺出冷酷的表情,故意說些殘忍的話,這樣他就能傷害夏洛克,可是對著那樣哀傷的神情,他實在不忍心。

  威廉突然想不出脫身的方法了,他無措地被困在夏洛克與門板之間的空隙裡。當夏洛克的臉慢慢地靠近他,他也只能呆呆地望著那雙海一樣深沉的雙眼,最後他閉上自己的眼睛,任對方擁自己入懷,然後親吻自己。

  他們都在自欺欺人。

  威廉知道自己應該在結合熱被挑起之前就掙脫對方,然後立刻離開這裡。與剛才相反,此時夏洛克只是輕輕地環著自己而已,跟他的吻一樣小心翼翼,就像生怕眼前的一切都只是虛幻的泡影,用力了就會碎去。

  他若想離去,夏洛克是不會阻止他的。他是被情感上的困境留下的。

  當初與夏洛克精神結合,真的只是為了在最後方便自己控制他而已嗎?

  威廉感到茫然,他已經弄不清楚哪個是因、哪個是果了。當初會有那種想法,就是因為他預期夏洛克很有可能不會乖乖照著自己的意思殺掉自己……說到底,他其實很清楚夏洛克追尋的不只是謎團而已,但他害怕面對這樣真誠的夏洛克,因為他很可能無法對等地回報他;所以就算後來他們真的精神結合了,他也不敢去「看」夏洛克對自己抱持的感情究竟是什麼。

  他無法、也不願把夏洛克視為可以操縱的棋子而已。

  

  比起在圖景裡,此刻滾燙的吻顯得很不真實,因為他們本該是對手,眾所皆知犯罪卿是名偵探、也是普羅大眾的敵人,但是他們現在卻擁抱著彼此,在他造就的腥風血雨裡,鼻息交融,交換著屬於彼此的信息素。

  這是不對的,他們不能這樣。在「最後一幕」的前夕,他應該盡早回去,重新審視所有細節,確保不會出現任何疏漏才對,而不是像這樣與偵探難分難捨地吻在一起。

  被困住的犯罪卿深知自己正在鑄下大錯,儘管如此,他還是跌跌撞撞地被偵探拉進了房間裡。

  他成就了偵探的盛名遠播,但是再這樣下去的話,他也會親手毀掉這位英國首屈一指的名偵探的。

  完全結合的哨兵無法承擔自身嚮導的死去。失去嚮導的哨兵將會狂化,就算「塔」不出手處決狂化的哨兵,獨活的哨兵也會因為情感崩潰以及失控的感官而痛苦至死。這就是「塔」為何要處決失去嚮導的哨兵,除了防止狂化的哨兵誤傷他人,某種程度也是出於憐憫。

  沒有覺醒者不知道這件事,但夏洛克還是把威廉推到床上去。威廉這才大夢初醒似的掙扎起來,他說:「夏洛克!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真的想死?!」

  「我知道,所以我只好不擇手段了。」夏洛克死死地壓著他,眼神忽然變得很冰冷。夏洛克閃過了他往自己臉上揮來的拳頭,接著兩人便在床上扭打起來。

  空間太狹隘,最後還是更擅長徒手近戰肉搏的夏洛克佔了上風,威廉被掐住脖子按在床上。夏洛克的力氣大得出奇,他甚至還能騰出手,摸出威廉大衣右側暗袋裡放的手槍放在一旁。

  「廉,你要是早點控制我的心智,現在就不會變成這樣。」夏洛克俯視他冷淡地說:「你也有槍,但你根本捨不得用。」

  他的呼吸變得很艱難,腦中暈眩,眼前陣陣發黑,他抓撓夏洛克掐著自己的雙手,但是他太無力,夏洛克的手絲毫不受影響。

  威廉索性將手放開,不再抵抗了。夏洛克總歸不會將他活生生掐死,因為夏洛克希望他能夠活著。

  後來,在他即將失去意識時,夏洛克鬆開了他的脖子。

  他劇烈地咳嗽,大口喘著氣,生理性的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夏洛克沉默地看著狼狽的他咳了一陣,才扶著他讓他坐起來。

  「……我想,我很喜歡你,大概是愛上了吧。」夏洛克喃喃道:「但是知道你想去死的時候,我開始恨你了。」

  夏洛克轉過來,抬手給他順了順散亂的頭髮,「同時很奇怪的是,在知道你選擇了我來結束你的性命,我又感到高興……如果你不要你的命了,那至少是我收下的。」

  夏洛克捧住了他的臉,動作輕柔,和掐著他時判若兩人,望著他的眼神甚至可說是深情。但是威廉知道,在那款款柔情之下是瀕臨失控的瘋狂。

  缺氧造成的暈眩和咳嗽還沒完全緩解,但是威廉一點也不生氣,相反的,他還覺得夏洛克很可憐,他看著自己的目光像是在乞求。

  威廉想,他們兩人是都不太正常了。

  他的喉嚨還痛著,他用略微沙啞的聲音說:「如果你能收下我的性命,那是我的榮幸,我會很高興的。」

  「……我不會破壞你精心策劃這麼久的『計畫』,我會配合你,但是我有條件。」夏洛克用拇指的指腹滑過了他的下唇。「你要跟我一起活下去。」

  

  「……你這麼做,跟你提出的條件不是有矛盾嗎?」

  當夏洛克脫下了威廉的大衣,然後解開他背心的鈕扣時,威廉忍不住這麼問。

  這是悖論。夏洛克接了他的委託,但條件是要他與自己一起活下去,這根本與委託內容衝突。夏洛克沒有回答他,只是一語不發地也脫了自己的衣服,露出結實精壯的軀體,然後欺身抱了上來。

  威廉並不推拒夏洛克,只是低聲說:「現在跟我做的話,你也會死的。」

  「不,你會活著,所以我不會死。」夏洛克親吻他的頸側,就在剛才被掐出來的紅痕上。「我願意押上我的所有作賭注。」

  「我不值得你拿命來賭。」

  「廉,我會贏的。」夏洛克撐起頭來定定地看著他,「我們會一起活下去。」

  「別浪費口舌試圖說服我,你不做白費力氣的事。」

  「但是你動搖了。」夏洛克低下頭,含住他胸前的一點吸吮舔弄,陌生的酥麻使得悄悄產生的結合熱變得更加明顯,他原本要說的話隔了一會兒才吐了出來:「……我如果真的和你做了,才是不愛你的行為。」

  「那也沒關係,你可以這樣懲罰我。」夏洛克抬起頭,一臉無所謂:「之後你死了,我就會跟著死掉,我們是很公平的。」

  「你……!」對於夏洛克的不在乎,威廉氣不打一處來,他馬上推開夏洛克說:「我不會和你做,因為你只是為了把你的命和我綁在一起,藉此來威脅我不准死而已。」

  夏洛克無賴地把他拖了回來壓在身下,「你只說中了一半,另一半的原因是我真的喜歡你。」

  「……夏洛克•福爾摩斯,你不能強暴我。」威廉瞪著壓在自己身上的人,卻沒有什麼底氣。夏洛克挑眉:「要是我真的想強暴你,我怎麼死的都沒人知道,估計連灰都不剩……你可是黑暗嚮導,還是犯罪卿本人。」

  威廉一時啞口無言,夏洛克又慢慢地說:「說到算計,你我之間其實沒什麼不同,只是我比你更誠實些。我敢承認,想與你結合半是為了利用『自己』作為要脅阻止你真的死亡;但是,你可不敢說,當初和我精神結合不是為了在必要時更好地控制我……或是出於想與我親近所以同意。」

  夏洛克湊近威廉的耳旁,輕輕咬了一下他的耳垂,狡猾地說:「我的推理正確嗎,我的犯罪卿?」

  「——你要是這麼趕著去死,我也不是不能成全你。」威廉惱怒地說:「不怕死的話就儘管來操我吧。」

  「這可是你說的。」夏洛克痞氣地笑笑:「你可別後悔。」

  於是威廉迅速被剝了個精光,夏洛克拉開了他的腿,幾乎把他的腰枝給折了起來,迫使他的私處毫無遮擋地暴露出來。夏洛克低下頭,將他半硬的性器含入口中,本來尚且能夠忽視的性慾瞬間像爆炸似的在體內竄開。

  雖然在圖景裡面交合過,但威廉實際上還是處子之身,濕熱溫暖的口腔讓他敏感的不得了。他揪緊了床單,喘息聲粗重,慾望得到撫慰的滋味太美好,每次在夏洛克含得深的時候,他都不禁發出甜膩的呻吟;然而更令他感到赧然的是,夏洛克不只舔弄他的陰莖,甚至連下面的囊袋都沒放過,他能感覺到夏洛克的舌隔著那裡薄薄的皮膚推擠著裡面的小球,讓他差點大叫出聲。

  夏洛克壞心眼地挑逗著威廉敏感的地方,卻又故意停下來提醒他:「約翰和哈德森太太都還在屋子裡呢,廉不能太大聲哦……」

  威廉又羞又惱地瞪了夏洛克一眼,夏洛克不以為意,又埋頭舔他。

  「啊!夏、夏洛克!那裡……不行……」後穴被濕滑的舌尖掃過,令威廉驚慌地叫了出來,下意識就想把腿闔上,但是夏洛克像是已經預測到他的反應,用力壓著他的大腿,掰開他的臀肉,讓他動彈不了。

  威廉覺得自己羞恥的快發瘋了。他推不開夏洛克,只好逃避地捂住了自己的臉。敏感的穴口在舔弄之下泛起了絲絲癢意,靈活的舌尖還不時往裡頭刺探,威廉難耐地扭了扭腰,很想躲開夏洛克;但他越是掙扎,夏洛克越要逗弄他。夏洛克一手握著他已經完全堅硬起來的性器套弄,嘴上沒閒著,舔著他的後面,故意吮得很響,發出淫靡的嘖嘖水聲。威廉崩潰地哀叫道:「不行……我、我快……」

  夏洛克聽了卻變本加厲,他回來吞吐威廉的性器,用舌頭繞著淺溝打轉。威廉繃起了腰,有點受不了這種強烈的刺激,感到既舒服又難受;不過現在他也沒有選擇的餘地,因為夏洛克一直不放開他。直到他洩在夏洛克嘴裡,夏洛克才饒過他。

  看著夏洛克微鼓的臉頰,明顯還含著自己的東西,威廉覺得臉燙得像是要燒起來了。威廉慌忙想要轉身去找手帕給夏洛克擦擦,但又被按住了。威廉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夏洛克搖搖頭,張開嘴讓他看自己嘴裡的東西,奶白微腥的黏液流了出來,就滴在他已經被舔得濕潤的後穴上。

  威廉羞窘的巴不得剛才就被夏洛克掐死在床上,委屈地想,夏洛克一直在欺負自己;但很快的他又沒辦法去想那些事了,因為夏洛克就著他那些新鮮體液,把手指慢慢插進他的後穴裡。

  在現實世界裡可比不得圖景。就算剛高潮過的身體放鬆綿軟,那個隱密的地方畢竟不是為容納而生,艱澀的觸感火辣辣的,威廉不禁皺起了眉頭。他主動抱緊了夏洛克,把臉埋在已經散開的深色蜷髮裡,企圖尋求安撫。

  夏洛克察覺到他的不安,問他:「會痛嗎?」

  威廉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搖頭。已經做到這個份上,他不想停下,何況夏洛克還忍著。他體內的慾火並沒有因為已經發洩過而緩解,反而是哨兵越來越高漲的信息素令他跟著感到焦躁。細微的鈍痛勾起了他在圖景裡的記憶,促使他用腿勾住夏洛克的腰,只想讓他們能夠再靠近對方一點。

  其實他是想與夏洛克結合的,但是他對於活下去這件事十分消極。一點疼痛反而使他稍微冷靜下來,也許夏洛克是在給他設圈套,但是若非對他用情至深,在米爾沃頓的別墅裡,夏洛克也不會因為被隱瞞而產生那麼激烈的反應。如果不是生在這個世界裡,他也很想與這個擁有相似靈魂的人一起生活。

  

  真正被進入的時候,威廉抿緊了唇,硬是沒發出半點聲響。說不疼是騙人的,身體像是被一點一點鑿開的感覺並不好受,但他卻感到一種安心的滿足。夏洛克輕輕磨蹭著他的臉,關心地看著他,「你還好嗎?」

  「……除了擔心你會跟著我死掉以外,其他都很好。」任何不適他都能夠忍受,唯獨這件事使他無法全心投入性事裡。他摸了摸夏洛克的臉:「唯獨你一定要活著回去……但是現在已經沒辦法反悔了。」

  「是『我們』要活著回去。」夏洛克糾正他。「最後一場戲,我會陪你演完。你看中我的才能不就是隨機應變嗎?總是有辦法的。」

  夏洛克看著他的眼神太認真,使他有種落淚的衝動。為了防止自己失態,威廉主動吻上夏洛克的唇。他放出精神觸手,它們現在的數量比以往更多,他用觸手將他們兩人嚴密地包裹起來,因為他想更徹底地去感受夏洛克給予他的一切。

  體內的律動逐漸順暢起來,威廉開始發出些許模糊的低吟。舒服的感覺緩緩蔓延開來,對未來的擔憂好像也被沖淡了。他不曉得究竟是因為生理上的完滿,還是夏洛克至始至終對自己從未放棄過的執著,才讓他一直緊繃著的神經好像稍微放鬆下來。

  也許結束不一定是死亡……或許夏洛克真的能讓他擁有其他未來。他不習慣未知的可能性,他慣常計畫好一切。但若是在迷茫的道路上能有一人常伴身側,他也不怕會迷路了。

  夏洛克是他的錨。

  在相遇之初,僅僅是簡短的交談,他幾乎立刻就確定他正是自己所需要的人選,往後他策劃的諸多案件皆設定偵探為破案人,而後來偵探也是那個把他從混沌識海中拉起的人。

  威廉摟著夏洛克,抬腰迎合自己的哨兵。他不擅於像偵探那樣將感情宣之於口,所以只得事前把欲向對方傾訴的內容付諸紙筆,或是像這樣用身體來表達。

  威廉驀然回想起他們初見的景象。

  也許早在那個華美氣派的旋轉樓梯前,在發現有人將自己看得如此透徹之時,當下的自己其實已經對那人怦然心動。

 
Fine

在未來,威廉也能夠好好地把真心話說出來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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