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敏銳地察覺到了夏洛克話中的迴避之意,這也在他的預料之中,不過他不打算這麼簡單就放棄。雖然他的確已經說過他會聽話,但也只是「盡量」而已。他不希望就在剛剛自己鼓起勇氣所做出的「計畫」被終止,他不要再裹足不前了。

  生病使人懶洋洋的,照理說他應該會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來,然而放在他身上卻恰恰相反,他覺得自己突然有了滿滿的行動力——所有不必要的瞻前顧後通通被昏沉的腦袋遺忘了。當他赤裸地站在浴室裡,瞧著起霧的鏡子,預想他今晚將要犯下的罪行,有一瞬間羞恥的幾乎暈眩。

  鏡中朦朧的倒影沉默地與他對視,威廉突然忐忑了起來——他終究是忍不住擔心起自己的模樣,他害怕生病的自己看起來太糟造成夏洛克的倒胃口。他伸手抹掉鏡子上的霧氣,久違地細細端詳自己的臉。劉海有點長了,在沒打理的情況下就會垂下來遮住眼睛。他把頭髮捋到耳後,那病容就完整地出現在鏡子裡。

  他的膚色蒼白,唇色淺淡,睫毛低垂,眼眶有些泛紅,下眼瞼卻帶著淡青色,眉目間的倦色不能再更明顯了,強烈地透露出現在這個人是多麼需要休養。他是第一次對自己的容貌感到如此沒信心——距離上次糾結自己的美醜,大概是小時後因為自己稀有的虹膜顏色被同街區的孩子所排擠吧。

  威廉不禁有些沮喪。外觀的問題是沒救了,他覺得現在的自己看起來實在很沒吸引力。他把手拿起來,對著燈光看了看。由於待在室內的時間很長,缺乏陽光導致他本就白皙的肌膚更加沒有顏色,在燈光下手背薄薄的皮膚白的近乎透明,他能夠看到在那之下清晰的青綠色血管,還有住院期間所留下的針孔,它們仍舊隱約可見;在左手肘內側的凹窩還有塊暈開的青黃色的瘀血。當他發現這個斑塊時,他一直好奇地盯著它瞧,讓夏洛克以為他很介意那個,於是夏洛克向他解釋,那是漏針造成的,大概是剛開始上班的新手。

  「誰沒有第一次呢?我很樂意讓他們練習。」他戳戳那塊瘀青,其實並不痛,就是看著有點嚇人。他問夏洛克:「你沒有責備那個可憐的小護士吧?她當時肯定很緊張。」

  夏洛克抓住他的手不讓他再去戳那個地方。「沒有,但你怎麼不問問我當時緊不緊張?」

  「反正,讓這樣子的我對社會有點貢獻,這樣很好。」他答非所問,自顧自地說:「我很樂意讓他們拿來當練手。」

  夏洛克聞言後看著他的表情可怕極了。他當時對於夏洛克的壓抑的怒火感到莫名,只好若無其事地轉移話題;後來他再想起這件事,才想到夏洛克是在氣他的自暴自棄。

  有時候他真希望當時在醫院裡夏洛克沒有花太多時間去照料他。當他從醫院的工作人員口中得知,夏洛克只要一結束工作就會來看顧他時,在感謝之外,他居然還感受到了恐慌——還有他不想承認的難堪。

  他最不堪、最不體面的模樣全讓夏洛克看見了。曾經他以為,對夏洛克揭露自己的過往已經是他最低的姿態了——可笑的自尊,沒有必要的自尊。他拋棄了自己的名字,就像是拋棄了過去,打算剩下的這輩子都作為威廉•詹姆斯•莫里亞蒂活到計畫的最終章,將自己奉獻給理想,也埋葬掉自己不美好的過往。哪怕是他長眠於地下,他墓碑(如果他有幸擁有的話)上所寫的名字也會是這個他偷來的名與姓。本來他是希望,直到他咽下最後一口氣時,他在夏洛克心中都還是那個完美的犯罪卿,但他終究順從了內心真實的慾望,做了與莫里亞蒂計畫完全無關的事情,就是與計劃中的偵探有了劇本以外的交集——那些過往的證據,那封信。

  他告訴夏洛克的都是實話:他真的狼狽極了。

  

  ——他什麼樣子夏洛克沒見過?再刻意隱藏未免顯得故作矜持。

  當他正在給自己打上泡沫、慢慢地清洗時,那個想法越來越強烈,自我厭惡的情緒逐漸從心底陰暗的角落滋長,妄圖開成邪佞的花,結出罪惡的果。他也察覺到了,於是強迫自己停下。

  溫熱的水像是溫柔地撫摸,水流過曾經的傷處,那些新生的皮膚較其他地方更加敏感,些微灼燙的感覺讓他因為低燒加上思考而發脹的腦袋停了下來,不過是暫時的——因為他很快又想起了其他事情。

  他沒有太多時間可以慢慢來,若是在浴室裡待得太久,難保待會被擔心自己是否又睡著的偵探破門而入,他得速戰速決。

  他瞥了一眼他在收拾夏洛克房間時發現的東西,它現在安靜地被放置在他疊得整齊的毛巾上。當初看到這個的時候他沒有多想,只是隨手扔回了它本來所在的地方,一個堆放雜物的抽屜格子裡;然而就在他們晚餐後的談話、他開始思考今晚的打算時,就忽然想起了還有那個東西,於是他趁著夏洛克在洗碗的時候溜進了他的房間,把東西順進浴室裡。

  威廉咽了咽唾沫,說不緊張絕對只是在自欺欺人。那些他與夏洛克之間曾發生過的荒唐事冷不防地跳了出來,如此鮮明的畫面,在他腦海中清晰地閃動,像是在提醒他,他根本不如他自認地那般清高。在慾望面前,他也只是個平庸的男性,只是他不願承認罷了。

  他想起了夏洛克碰觸自己的感覺,不禁撫上了那個曾經被後者強行握住過的地方,不過隨即又立刻放開了。一種古怪的心態冒了出來——這明明就是長在他自己身上的東西,他卻覺得他不應該擅自去觸摸它,好像它的所有權其實屬於夏洛克似的。他要是繼續做下去,感覺跟背叛夏洛克一樣。

  這太奇怪了,一點都不符合常理,難道這是因為第一次對他做這種事的人是夏洛克而非他自己的緣故嗎?

  他無視了那個逐漸充血而硬挺的部位,儘管記憶中夏洛克觸摸那裡的甜美記憶十分誘人。他已經很習慣對自己的各種心理或生理需求視而不見,所以那不是什麼難事;接下來他打算做的,才是真正困難的部分。

  

  「為什麼不繼續?是怕我傳染給你嗎?」

  夏洛克自然不曉得浴室裡發生過什麼,所以當威廉靠在他耳畔低語時,夏洛克不禁合理地懷疑威廉的確又在計畫著什麼了。

  「你在跟我說笑是吧?要是我真的害怕,那我現在就會待在我的房間,而不是像現在這樣跟你抱成團。」夏洛克試圖與威廉拉開距離,不過是徒勞。威廉濕漉漉的睫毛掃過他的耳殼,癢癢的,讓他忍不住想縮起脖子。

  「夏里,你還沒回答我第一個問題。」威廉又躲進他懷裡,發燙的臉頰就貼在他被蹭開的領口那兒,貼在那裡露出的肌膚上。他能感覺到威廉說話時嘴唇的開合,還有比平常溫度更高的吐息,像是蒸騰的水氣。

  夏洛克做了一個深呼吸。他需要保持冷靜,他想知道威廉此刻圖的又是什麼。

  「我們要繼續什麼?我以為我們討論過這個問題了。」夏洛克拂開威廉的髮,吻了吻他的額頭。「就是.......某個晚上,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噢,是的,我記得。」威廉用嘆息般的聲音說:「我還記得你告訴過我,照著我喜歡的去做就是了。」

  「......唉,是那樣沒錯。」的確有這麼一回事,夏洛克很無奈,也很無助。威廉又在吻他,用一種黏糊糊的、軟綿綿的方式,比起吻,倒不如說更像是用唇代替手在撫摸他,所經之處都染上了柔軟唇瓣的溫度。

  「所以我在做我喜歡的事。」威廉低聲說:「能不能看在我是病人的份上讓我任性一次?」

  「——我親愛的廉,你這是在為難我。」夏洛克呻吟著說:「你說到重點了,你現在是個病人,你甚至還發著燒!我不能夠......我不能趁人之危。」

  「你都還不曉得我想做什麼就先拒絕,這是否對我不夠公平?」威廉語氣平平,一邊說,一邊把他的足尖卡進夏洛克併攏的小腿肚間。威廉的足趾還是冰的,夏洛克打了個激靈,但他對於威廉小小的、表達不滿的方式持放任態度。他還夾緊了腿,想捂熱威廉冷冰冰的雙足。

  「你認為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麼嗎?」夏洛克冷下了臉,故作冷漠地說:「無非是被我開了葷,食髓知味而已。不如我用手幫你,你看如何?」

  威廉頓了頓,緩緩地說:「夏洛克,激將法對我沒用。」

  威廉本來放在他胸前的手慢慢往下滑,經過下腹,最後停在下方的鼓起上。居家的棉褲比較輕薄,像這樣被溫涼的手掌裹住輕柔撫摸,完全阻隔不了那個感覺,惹得他不禁倒抽一口氣。威廉用一個憐憫的語調說:「夏里......你以為故意說一些刻薄的話就能打發掉我嗎?我認為你不會有那種天真的想法才對。」

  「——不然你要我怎麼做?!我還能說什麼?!」夏洛克既挫敗又痛苦地問。他猛地爬起來,雙手撐在威廉兩側,從上方盯著這張美麗到近乎無情的面孔。

  街燈在大雨中不甚明亮,有微弱的光從窗戶與窗簾的縫中漏進房裡。光線的碎片落在威廉臉上,使那只紅色的眼睛在黑暗中仍反射出像是寶石似的星芒。夏洛克覺得他被那樣幽微的目光刺痛了,像是有被砸碎的石英晶簇落到了眼睛裡。他悲傷地說:「我不知道怎麼辦才好。我親愛的、摯愛的威廉,你告訴我——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夠得到你的愛?」

  威廉靜靜地看著他,並未回答他的問題。

 

  夏洛克擁有一雙灰藍的眸子,現在裡面有著快要滿溢而出、卻被死死壓抑的情緒。任誰看到這樣為情所苦的男人都要替他感到惋惜的,威廉當然也不可能是例外。

  也許夏洛克現在會認為他確實擁有一副狠毒心腸吧?不過他也真是的,他本就不該對曾經身為冷血犯罪卿的自己抱持期待,不是嗎?

  「你在向我乞求嗎?你在乞求我的愛?」威廉伸出雙手,溫柔地摸了摸夏洛克的臉龐,「夏里,別再這麼做了,你永遠都沒有必要這麼做。」

  威廉擁抱住夏洛克,把他僵硬的身軀往自己身上帶。他扣住夏洛克的後腦,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因為你已經擁有它了,你一直都擁有我的愛。」

  他看不到夏洛克的表情,可是他能夠明顯地感受到夏洛克狠狠地顫抖了一下,抱著他的手臂也突然收緊了。他一下一下輕輕撫著夏洛克的背,低聲說:「夏里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不管是我還在臥床,或是現在一起生活的時候都是。我著實折磨你太久了......」

  他的鼻子又在發酸。那是個討厭的感覺, 讓他不能夠好好說話。何況生病使他的聲音沙啞,他覺得喉嚨乾澀,嘴裡發苦。他努力讓自己保持平穩地說:「夏里,是你告訴我坦率一點會比較自在的,我會聽你的話。」

  然而夏洛克一直沉默著,他不禁開始害怕,他的聲音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發顫:「夏里,我愛你,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也愛你。」

  「我當然相信你。」夏洛克緊緊抱著他,那個力道並未大到讓他感到疼痛,他卻覺得肺裡的空氣似乎都被擠空了。

  「我現在知道你今晚想做什麼了。」

  夏洛克語氣平靜,是那種如同風雨欲來的平靜。

  「廉,和我做吧。我們以戀人的身份做愛。」

 

TBC


終於(大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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