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克久違地換了正裝,花了一段時間想辦法打理好很有自己個性的卷髮,正要出門時,卻遇上了雷斯垂德。蘇格蘭場的警長焦急地告訴他有一個移監的人犯在途中跑了,拜託他一起把人追回來。
結果就是,當他處理完事情,急急忙忙地趕到莫里亞蒂宅時,茶會已經開始好一陣子了。
偵探理了理歪掉的領結,感到很沮喪。他希望自己看起來沒有太灰頭土臉。
莫里亞蒂宅似乎沒有僱用太多僕人,夏洛克就那樣理所當然地走進了氣派的雕花大門,沒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不過,這也可能是因為今天的主角們過於搶眼的關係。相較之下,他簡直就是蓬頭垢面了,他遠遠望見他那位心心念念的教授,在明媚的陽光下顯得那麼耀眼——他竟然開始忌妒起那些簇擁著教授的女人們。
女人果然很麻煩。
夏洛克在心中哀聲嘆氣,他完全沒有機會靠近教授,更別說是獨處了。莫里亞蒂家的次子,受歡迎的程度完全不亞於伯爵,他沒想到身為學者的威廉在社交場竟也能應對自如。
偵探悶悶不樂地站在一架攀藤的薔薇下——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看教授應付著女士們五花八門的問題,突然想到一件事。
就算他有幸鑽了空子逮到教授,他要和教授說什麼?
偵探總是忙碌的大腦難得地停擺了一下,像某部精密的機器意外被什麼東西卡住了齒輪。夏洛克發著呆,太專注於思考這個棘手的問題,以致於他甚至沒有發現被女士圍繞的其中一人已經悄悄離開,並且來到他的身後。
「福爾摩斯先生……?」
夏洛克幾乎跳了起來。偵探先生轉身的動作太大,絆到了一旁的長椅,差點要跌倒,再配上他憂愁混合驚嚇的表情,畫面看上去有點滑稽。
修養良好的莫里亞蒂教授自然沒有嘲笑他,而是趕緊朝他伸出手想扶住他,不過他在被教授觸碰到之前就站穩了。
教授懸在半空的手有些尷尬地收了回去,他輕咳了一聲才說:「抱歉嚇到您了……我注意到您似乎一直站在這裡,我們準備了茶水與糕點,請不要客氣,我們很歡迎您享用的。」
「噢,好,謝謝。」
「寒舍有玫瑰園,也很歡迎您自由參觀。裡面的花是專人悉心照料的,我覺得非常漂亮。」
「啊,這樣嗎?那一定得去看看。」
「我希望每個人在茶會上都能盡興,所以如果您有什麼需求,請務必讓我知道。」
「那多不好意思。」
他們的對話停頓了片刻。因為夏洛克的魂不守舍,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些微妙。他朝思暮想的教授就活生生站在他眼前,與他們在船上初見時作相同打扮,半個人掩在怒放的薔薇陰影下,一雙紅眼睛正用探究的目光看著自己——是的,他很篤定教授正在觀察他,不含戒備或敵意,僅僅是好奇,或許更準確地說,是納悶。
夏洛克想,教授大概覺得這個不請自來的客人很奇怪。
「您真的……不需要任何協助嗎?」教授的語速偏慢,顯然是在斟酌用詞,「您似乎……」
「看起來很傷腦筋的樣子,對嗎?」夏洛克代替他把話說完了。
「——是的。」教授歪了歪頭,說:「就算是福爾摩斯先生,也有被難住的時候啊。」
夏洛克錯愕地瞪大了雙眼。他的世界好像在一瞬間靜止了,沒有一絲微風,沒有嘈雜的人聲,只有金髮紅眼的教授站在這裡,靜靜等待著他的下文。
夢境與現實好似重疊在一起,壓簷的粉色薔薇失了鮮妍,唯有那雙望著自己的眼睛裡流淌著奇異的緋色。
遲遲沒等到答覆的教授向他走近了一步,輕聲說:「告訴我吧,或許我能幫上忙呢?」
靜止的世界被打破了,乾燥溫暖的空氣又開始流動,女士們在蕾絲裝飾的摺扇後面,看著他們的方向竊竊私語。夏洛克隱約聽見有人說,那個正在跟莫里亞蒂教授說話的男人,好像在哪裡見過。
就算夏洛克並沒有在社交圈活動,但是因為血字一案,他也算是個名人了。他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說:「謝謝廉的好意……但是這裡的人可真多。」
教授深有同感地點點頭,「不介意的話,我們也能夠換個地方聊聊。」
「那就麻煩你了。」
教授對他微微一笑,他愣了一下才趕緊跟上教授的腳步。夏洛克不禁在心中咒罵自己到底是怎麼回事,這麼拘謹、禮貌、神經兮兮,完全不是他本來的樣子。
夏洛克跟著教授穿過一片養護良好的青翠草地,繞到了房子的另一側,來到一間小小的溫室前。
「這裡因為會被房屋的影子擋住的關係,陽光比較少,冬天更冷,所以這裡的植物需要放在花房裡。」教授說。
「那就別把花種在這種角落裡嘛。」偵探心直口快。
「但是有時候需要利用日照的長短來控制花期。」教授解釋道:「像是今天的茶會,為了讓大家能夠欣賞到各個品種的玫瑰,我們的園丁花費了不少心思,讓這些花能同時盛開。前面玫瑰園裡的某些品種就是從這裡搬過去的。」
教授打開了溫室的門,「裡面還有一些花,要進去看看嗎?」
比起這些叫不出品種的花朵,其實夏洛克更感興趣的是教授本人,但是教授提出的邀請,豈有拒絕的道理?於是他跟著教授一起走進了並不寬敞的花房裡。
花房裡的空間對於他們兩人來說有些狹窄,他們不可避免地離得更近。夏洛克嗅到了一股香味,淡淡的,很難捕捉,卻並非花香,而是來自教授。溫熱的、略帶甜味的香氣給他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他猛然發現,這香味他是在夢裡聞過的。
夏洛克不禁懷疑起自己的鼻子,或是腦袋,肯定有哪裡出了問題。沁入心脾的暗香勾起了那些關於夢境的私密記憶,他發現自己可恥地勃起了。
教授正在侃侃而談,向他介紹各色花卉。他發誓他很欣賞教授的博學,但他現在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他心中七上八下的,只希望西裝下擺的陰影能掩住他隆起的褲襠,很擔心被敏銳的教授發現他的異樣。
但不幸的是,教授忽然不說話了。
「福爾摩斯先生,您的臉色似乎不太好。」教授看著他,關切的眼神在他臉上逡巡。「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真的無法為您做些什麼嗎?」
「哈哈,這樣嗎?可能……呃,只是睡眠不足。」夏洛克乾笑。他這才發現教授太靠近他了,但是貿然躲開又顯得很古怪。他的內心有個聲音在咆哮,簡直震耳欲聾:夏洛克•福爾摩斯!你不應該當著教授的面意淫他!你這個色情狂!
教授一臉若有所思。「是案件的關係吧?我很驚喜福爾摩斯先生就算在今天還有任務的情況下還趕來出席我們的茶會,但休息還是比較重要的呢……您看起來很像是好多天沒睡上好覺的樣子。」
夏洛克含糊地應了一聲。他痛苦地想,教授說的真是太對了,自己為什麼要犯賤腆著臉跑來人家的茶會瞎攪和呢?
他原本以為教授要下逐客令了,沒想到教授卻說:「是我疏忽了,就這樣自顧自地說話,沒早點注意到您的狀態……如果您不嫌棄的話,也可以小憩一下再離開的。」
但是教授一說完,又立刻有點不好意思地說:「不過我們家平時沒有什麼親戚客人往來,所以沒有準備客房的習慣……恐怕只能讓您在我的房間休息了。」
夏洛克發現自己可悲又可鄙地更興奮了,那混帳東西硬梆梆地撐在褲子裡,活像擔心沒人注意到它。
夏洛克想,他的臉色肯定變得更難看了,因為教授的聲音小了下去:「如果您想提早離開,我也可以請人送您回去……」
夏洛克大概只用了一秒鐘糾結,他誠實地順從了內心的慾望。他說:「我想,嗯,方便的話,就打擾你一下吧。」
夏洛克跟著教授去到了他的房間,在教授打開房門時感到一陣暈眩。
撇掉撲面而來的、屬於教授的香氣,更詭異的是,教授房間的模樣與他在夢中看過的一模一樣。他不受控制地想起了那些綺夢中溫暖的擁抱與柔軟的吻。
這不對勁,難道他其實擁有什麼特殊能力,可以在夢裡神遊去到真實存在的地方嗎?
這太奇怪了。
「抱歉,我沒有特別收拾,希望您別介意。」教授的聲音將他從自己的思緒之中拉回了現實。夏洛克連忙擺擺手。「不不不,是我自己突然跑來的,還占用你的房間……」
「別這麼說,是福爾摩斯先生給了我回來喘口氣的機會。」教授苦笑:「我和哥哥其實都沒有很喜歡這種場合……只是哥哥他已經拒絕家族裡的親戚太多次了,只好硬著頭皮舉辦了這個茶會。」
——教授就算是困擾的模樣,也好可愛。
夏洛克吞了一下口水,下意識扯了扯領口。他感覺領帶太緊了,他實在不習慣這麻煩的玩意兒,把他勒得呼吸困難,幾近缺氧。
教授注意到了他的動作,便說:「會熱嗎?我可以幫您把外套掛起來。」
「謝謝,我自己來就好。」
教授看著夏洛克慌慌張張地自己把外套掛到牆邊的衣帽架上,又告訴他,想躺著休息也無妨,但是他自己得先回到茶會去,然後就出去了。
教授很不符合夏洛克腦中的貴族印象,而且他在宅邸裡沒看見任何傭人,總覺得教授就這樣放他一個人待在這裡,未免太沒戒心。
莫里亞蒂家真是十分特別的貴族。
教授離開後,夏洛克打量起了房間裡的陳設。與他夢境裡相同,這裡雖然是臥房,但也有書櫃,書籍種類並不限於教授專業的數學領域。
夏洛克沒碰房間裡的任何物品,倒是在教授的床前站了好一會兒。
寢具是最簡單的白色,夏洛克很想伸手摸摸它們,確認它們是否就如記憶中的一樣柔軟舒適,但是他沒有真的那麼做。在他的夢裡,他也曾與教授在這張床上親暱過。彼時的教授是那麼熱烈,看著自己的目光充滿渴望……
夏洛克擰著眉,強迫自己走開。那個過於誠實又不受控制的部位好不容易才消下去,他可不想它又硬起來。
他坐到了小雙人沙發上,思考著夢境與現實的奇怪巧合。要是他此時在貝克街221B裡,肯定已經在吞雲吐霧了,但他現在在教授家裡,總覺得不好意思讓菸味汙染了教授的房間,只得忍住了菸癮。
夏洛克出神了一陣子,仍然一點頭緒也無,倒是覺得眼皮沉重了起來。房裡充斥著教授身上甜甜的氣味,不像香水,很難形容卻又好聞。夏洛克昏昏欲睡,想到教授本來就是讓他待在這裡休息的,便靠著椅背閉目養神。
夏洛克的意識很快就開始模糊,覺得自己好像睡著了,卻在隨時會醒來的邊緣;然而在不知道過了多久後,他在半夢半醒之間隱約聽見了開門的聲響。
他豎起了耳朵。鎖芯轉動的聲音很慢,顯然是來者知道房裡有人,並且不想打擾,所以動作十分小心。
肯定是教授回來了。
夏洛克打算繼續裝睡,因為他好奇教授這個時候回來做什麼。茶會這麼快就結束了?
教授幾乎沒發出任何腳步聲,但是隨著那股好聞的氣味變得明顯,夏洛克知道教授正站在自己面前,並且與他靠得很近,使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變快。
終於在感覺到有呼吸的氣息吹拂在臉上時,夏洛克睜開了眼睛。
他首先看見了教授漂亮的紅眼睛,接著是對方慌亂的表情。
夏洛克的驚愕並不少於教授。他確定自己已經醒了,但他卻看見那雙紅瑪瑙似的眼睛裡,分明有著與夢境相同、讓人想到蛇類的細長瞳孔。
就某種意義而言,是夏洛克把威廉從可怕的阿姨手上救出來ㄉ(?